崔貴祥一聽這話有點慌神,他問錦書,“你想好了?此事非同小可,踏錯一步就全完了。”
錦書蹙眉道,“我才剛還勸太子爺來著,他不聽我的,我也沒法子。”
“使不得啊!”崔貴祥道,“要不是瞧著你這會子不宜搬,老祖宗早就你回榻榻里了。兒沒有要讓你留在景仁宮的意思,我頭里套話,依著我看,是了拳頭,半點松皆無。”轉而下氣兒對太子道,“奴才有幾句話,不知太子爺愿不愿意聽?”
太子指著杌子道,“諳達坐下說吧。”
崔貴祥謝了座,躬道,“太子爺擔心錦書,奴才知道,可如今闔宮上下憋著壞的、想湊熱鬧、看笑話的人海了去了……不知太子爺聽沒聽說圓明園鴿子劉的事兒?奴才斗膽勸太子爺一句,皇太后和皇后主子要辦錦書,至還忌諱太皇太后和萬歲爺,據奴才所知,老佛爺心里是喜歡錦書的,在跟前伺候著,只要是盡心盡力,老佛爺看得見,得著,心里有底,不會將怎麼樣。可若是離了老佛爺,別有用心的人再在老佛爺面前煽風點火,難保老佛爺不會對錦書生出芥來,萬一哪天老佛爺鐵了心的要懲……太子爺,會有比今天更可怕的事生出來!屆時就算是萬歲爺,恐怕也莫能助了。”
太子一激靈,惶的看著錦書,心想這話說得沒錯,太皇太后是后/宮之中地位最高的人,就算錦書了景仁宮,不論是伺候也好,晉位也好,只要太皇太后了殺機,錦書就算是生出翅膀來也飛不出紫城。自古爺們兒凡做大事者,必是心懷天下先國后家的,誰也不能時時纏綿廷,難免有落單的時候,沒了庇佑,大概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來了。
他腦子里作一團,不把留在自己邊,他究竟要擔心到什麼境地呢!前有母后的心積慮,后有皇父的念念不忘,他困頓得就像陷進了泥沼里似的,怎麼做都不妥,怎麼做都不對,唯恐哪天一眨眼,被折騰死了,或是充進承德皇帝的后/宮了,那他的滿腔熱一片深,豈不都化作了塵土麼!
太子臉灰敗,思量了半晌方道,“在慈寧宮也沒什麼,只是要勞煩諳達替我多照顧,孤這里先謝過諳達了,您的好孤記在心上了。”
崔貴祥忙起來打袖行禮,“主子這話老奴萬萬當不起,請主子放心,只要老奴活著一天,便一天替周全。老奴是赤著來著去的,只有這麼個干閨,可是稀罕得吶!”言畢轉給錦書掖了掖被角,和煦道,“好孩子,你安心養著,暫且把那些拋開,我回了老佛爺那里也向著你說話,保管你回來了還是妥妥的。”
錦書拉了拉他的袖道,“您這就回去嗎?”
崔貴祥道,“得派值夜的差呢,不能呆久嘍。你好好的,我得了閑兒就來瞧你。”旋即給太子請個跪安,“奴才告退了。”
太子吩咐馮祿道,“道兒遠,多派幾個人送諳達回去。”
馮祿應個嗻,挑起膛簾子引崔總管出去,錦書屈著四指在炕頭的雕花螺甸小柜子輕輕的叩,“干爸爸您好走,我不能送您,您多擔待。”崔回頭笑道,“了,我心里有數,別拘什麼禮了,咱們爺倆還計較這些個嗎!”邊說著,邊出了暖閣的門檻。
因著皇帝不在宮中,神武門上的鑾儀衛依著老慣例,戌正時分鳴鐘一百零八響,鐘后便敲鼓起更了。錦書原當太子該回寢宮安置了,不想他到大紫檀雕螭案前坐定了,近侍太監請了燭剪,剪去大案兩頭的燈花,又捧來厚厚一疊奏章伺候他批閱,他執起筆抬頭看,輕聲道,“我還有折子要看,你睡吧,我在這里陪你。”
錦書趴得時候長了很是難耐,便小心挪一下,問道,“你怎麼有折子要閱呢?我聽順子說,萬歲爺準你在宮里修養,朝廷里的奏章由奏事每日往臺送的。”
太子搖頭晃腦道,“業于勤荒于嬉,這兩天湖廣的陳條多,各州府也有些瑣事要代,我為東宮,自然要為皇父分憂才是。”
他卷起常服的袖子蘸墨,邊上伺候文房的小太監早翻好了黃封兒遞到他面前,他微攏起了眉,一本正經的樣子。
太子和皇帝那樣的像,眉眼像,連著舉止表都是一樣的,恍然生出一種錯覺來,仿佛面前的正是皇帝。
屋外雨聲颯颯,半闔著眼朦朦朧朧的想,不知鑾駕在哪里駐蹕,明明是欽天監推算了日子方出巡的,早上還是春日暖,了夜竟又凄風苦雨,時候挑得不好,路上可遭罪了。
雨勢綿綿,鑾儀冒雨行進數里,在一片廣袤平原上駐扎。
營行在大如王庭,四周撐起了合抱的巨木,頂上蒙的是牛皮,地下鋪的是厚氈,腳一踩上去綿無聲。前侍衛總管恭恭敬敬送黃帝營,再磕頭行跪安,方卻行退出帳外。尚太監半跪著給皇帝摘下右腰的箭囊,又卸了石青緞繡彩云藍龍綿甲,那通的鎏金銅泡釘相便叮鐺有聲,由前小太監迎走了,換上了香地百蝶花卉紋妝花緞棉袍。
皇帝舒展開手腳往塌前去,在狼皮褥子上落了座兒,才松快的呼了口氣,李玉貴雙手托了雙彩繡龍緝米珠高靿綿來,弓著子道,“萬歲爺一路也乏了,奴才命人伺候主子泡泡腳,去去寒氣吧。”
皇帝嗯了聲,別過臉過帳緣上的紗窗朝外看,三軍營帳直往遠蜿蜒延,當值的兵丁在各營間來回梭巡,高擎的火把上滴了松蠟,熊熊燃燒間,照得黑夜宛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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