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了聲,急忙捧著藥罐子過去,躬替他挽起袖子,只見那皮間不知什麼時候鼓起了個包,像蚊子叮咬的一樣,周圍大片的紅腫。這才覺得害怕,惶惶的半跪在他腳邊的踏板上,拿玉撥蘸了藥薄薄敷上一層,又覺得不夠,便再敷上一層,直涂了五六層上去,這才拿素絹包扎了傷口,重替他放下箭袖起退至一旁。
這時候園子里有腳步聲傳來,李玉貴大聲的請安,“老祖宗回來啦,奴才給您問吉祥啦!”
皇帝看一眼,順手把矮幾上的藥罐兒塞到了腳踏底下,拿足尖一踢,藥罐子骨碌碌就滾進最里頭去了。他若無其事的整整裳迎到門前去,遠遠給太皇太后揖手行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后看見他只一怔,旋即笑著虛扶一把,“皇帝多早晚來的?”
皇帝扶到大狼皮褥子上坐定,方恭敬答道,“才剛來了不久。皇祖母是上景仁宮去了?”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東籬那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扭傷了脖子這樣大的事也不打發人來回我,倒是順子在這兒說起了我才知道。你去瞧過了?依著你看到底怎麼樣呢?”
皇帝看太皇太后心疼肝斷的樣子,就知道太子這回的戲做得足,只得應道,“皇祖母且放寬心吧,孫兒看了,沒什麼大礙,不過就是扭著了,并沒有傷筋骨,將養幾天也就好了。”
“這我就放心了。”太皇太后道,“我怕他邊的人大意,把塔都留下照料他了,另吩咐了太醫正坐守在景仁宮里,好保他萬無一失。”
皇帝笑了笑,“還是皇祖母想得周全,塔嬤嬤在,朕也好安心出巡。”
帝王家就是這樣,行事說話各有各的用意,再親的人面前也要保留三分,從沒有掏心掏肺的時候。太皇太后是個心思深沉的人,雖看不出太子是裝病,卻也留了個心眼兒,把塔嬤嬤留下一則照顧太子,二則也作看管。
至于皇帝,當然樂見其。
風平浪靜時有塔嬤嬤在,太子不能隨心所,只好乖乖呆在自己宮里“養病”。倘或錦書出了什麼事,憑著他的能耐,一個塔嬤嬤斷斷留他不住。這樣既防止他們見面,又能在要關頭保全錦書,不失為上上之策。
皇帝斂了笑容,又道,“孫兒明早就要出巡了,今天特來和皇祖母辭行。這趟圍子約莫十來日便回來了,孫兒不在宮里,請皇祖母保重,孫兒出行在外也念著皇祖母。”
太皇太后滿臉的慈,手搭在皇帝手背上一握,“你也要保重圣躬才好,才的春,到底還是寒浸浸的。軍中不比宮里,該帶的東西都要帶全了,到了那邊缺這短那的可不行,臨時置辦也不方便。”轉臉對李玉貴道,“多給你們萬歲爺帶幾套氅,別由著他貪爽利,會頭著了涼我唯你是問。”
李玉貴點頭哈腰道,“老佛爺只管放心吧,奴才自當盡心伺候主子。”
皇帝也道,“朕每日打發人送平安折子到皇祖母跟前,請老祖宗不必掛念孫兒,孫兒定會仔細朕躬,請皇祖母寬心。”
太皇太后笑著說好,祖孫倆慢慢的吃了一盞茶,聊了幾句番外話,太皇太后拿眼一乜旁邊的錦書,說不上的乏力。皇帝真正的目的怕不是單單和辭行吧,還有他心心念念的人,臨出宮來瞧一眼,說上幾句話,真夠難為他的。堂堂的皇帝,這樣的煞費苦心,這點子力用在后/宮哪個嬪妃上不好,明知道難,偏和自己較真,何必呢!
太皇太后打量皇帝,眉目清朗,英姿發,端端正正的坐著,那樣子真是像極了他皇考。高皇帝半生戎馬,原本是心懷天下的,后來怎麼樣呢?敦敬皇貴妃一死,連帶著把他的志向和三魂七魄統統帶走了,點燈熬油的把命熬丟了,扔了個爛攤子給皇帝,虧得皇帝爭氣,走到了那份上沒了退路,二十歲的年紀咬了牙關攻下了京畿,否則宇文家早就株連九族了。
如今呢?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那軸脾氣,別到臨了也砸在個人上!
太皇太后幽幽嘆了口氣,轉頭問李玉貴,“隨扈的前伺候都妥了嗎?短人不短?要不我這兒撥兩個過去?”
皇帝掃了李玉貴一眼,直掃得他遍生寒,忙哈著腰道,“瞧老佛爺說的!這大英的一草一木,一磚一柱,都是咱們萬歲爺的,就是玉皇大帝那兒短了人,萬歲爺跟前也不能短嘍。老佛爺甭心了,奴才都置辦好了,欽點前隨扈的紅頂子侍衛們也都收拾齊全在營房里候著了,擎等著明兒天一亮就開跋。”
太皇太后猶不放心,“九城戒嚴了沒有?道兒都清了嗎?”
皇帝笑道,“坊市間有九門提督衙門會同前鋒營,護軍營等警蹕,道上有三營親兵把守,不會有閑人誤闖的,請皇祖母放心。”
太皇太后沉道,“雖說這些年太平無事,可總歸仔細些好。”
皇帝自然知道要提點的是什麼,微躬了躬子道,“孫兒省得,謝皇祖母關心。”說罷起來行禮,“時候不早了,說了這麼會子話耽擱了皇祖母歇覺,倒是孫兒大大的不是。皇祖母安置吧,孫兒告退了。”
太皇太后站起來,年紀大了想得也多,統共就兩個孫子,一個撒在外頭還沒回來,這個時時在邊的這會子也要出宮去,心里一惆悵,就拉著皇帝一再的叮囑,“瀾舟啊,出了城冷,好歹多穿些。上駟院里的馬挑子溫和的,像上回那樣撂蹶子的多嚇人啊!到了臺捎信兒回來,我盼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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