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是太皇太后心尖上的寶貝,是只緬甸貓,純白的,五全在一起,扁扁的臉,對著人時做出一種哭笑不得的表,非常的稽逗趣兒,眼下這麼個凰丟了,不知要有幾條命得跟著代。
苓子猛力搖晃春榮,“別尸了,出大事了,大白跑了!”
春榮驚得直彈起來,懵了一會兒沖那小宮喝道,“你是怎麼當的差!這下好了,貓丟了,你也得跟著掉腦袋!”
小宮嚎啕大哭,春榮邊穿鞋邊罵,“還有閑功夫在這兒嚎喪?快人找去!”
幾個人都奔了出來,打發了人散開,到各宮院里去尋,錦書道,“先別回老祖宗吧,沒的著急上火。咱們朝宮門上貓多的地方去,想是春天到了,找伴兒去了。”
大家都急紅了眼,正愁沒方向,被這麼一提點登時醒過味來,也沒人拿打趣,著急忙慌的朝宮門外跑。好在雨已經停了,錦書提著袍子下沿往神武門去,神武門對面是景山,山上聚了好些沒主的野貓,常蹲在城頭上,太皇太后命人在那里擺了幾個布施的盆碗,定時定點有專門負責的太監喂食,時候長了貓越來越多,要麼是黑的,要不就是雜雜的笨貓,通雪白的要是混在里面自然很醒目,掃一眼就能認出來。
走走停停,沿路都留意了,卻連個影子都沒看見。穿過園子往順貞門,原本宮里有規定,妃嬪宮是不許出宮的,順貞門是個界,門屬庭,門外屬軍,因著太皇太后丟了貓,門上掌事的破例讓出了園子,道了謝,漸至神武門前,立在漢白玉須彌座前張,城臺上的三券門深遠悠長,恍了恍神,生出一莫可奈何的慨來——
門的那一邊就是另一個世界,要是能踏出一步就逃出升天了,懷里的那塊表熱得幾乎擔不住,拿出來嗎?就說奉太子爺口諭出神武門找貓……猶豫著,心跳得幾乎從腔子里蹦出來,事到臨頭須放膽!看著門前泥塑木雕似的護軍咬了咬牙,正想掏出懷表,卻見神武門當值統領遠遠飛奔過來,門上護軍紛紛跪地行大禮,微訝,回頭看,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翩翩而來……
第三十九章 云都隨車
那是輛雙開門菱花格馬車,通刷朱紅金的油漆,車轅上鑲著福壽雙全紋的燙金把式,車檐下加一圈燕飛,風一吹曼妙多姿的流起來,小巧又莊重。
駕車的馬也是最好的,一排兩騎,膘壯,一紅里黑的皮,油亮得像緞子一樣。馬的額頭上系著紅的纓子,嚼子、環、革薦配著銅什件,一邁步,脖子上銀鈴清脆的響,那架勢,整齊威武。
軍統領攔下馬車,朝車廂看了看,“奴才斗膽,請主子出腰牌。”
雖然門上護軍都認得這輛車,可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否則就是失職。馬車停下了,駕轅的是個太監,乾清宮紫檀牌子一出,軍統領立即跪下行大禮,錦書見狀忙不迭肅下去,心里慶幸著,虧得晚了半步,否則門上護軍定要盤查的,到時候不是和皇帝個正著嗎!
車上人隔著窗道,“朕要出宮走走,別聲張。”
統領恭恭敬敬應個“嗻”,垂手退后,示意宮門上解,正待要為圣駕引道,車門突然開了,皇帝冷淡的聲音飄了出來,“上來。”
眾人一愣,不明白皇帝是什麼意思,面面相覷之際,雕花窗上的幔子打了起來,皇帝直視錦書,面上頗不耐,“還要朕再說一遍?上來!”
小太監搬了踩腳的洋紅板凳在車前,躬著抬起手讓搭,錦書心跳了半拍,不知道要帶上哪兒去?自己要給老祖宗找貓,況且還在值上,這一走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只好道,“老祖宗的貓丟了,奴才尊懿旨尋貓,不敢擅自離職。”
皇帝一哂,“你倒是敢不尊朕的旨。”
神武門上的護軍唬得不輕,背佝僂得愈發厲害,錦書沒法子可想,只得應個是,暈頭暈腦爬上車,在車門前又怔在了那里——
那馬車雖裝點華貴,到底是單乘單廂的,皇帝舒舒服服的坐著,胳膊下還墊著肘枕,半倚著,臉上有笑意,也不挪,就這麼饒有興趣的等著看的反應。
車上并沒有的位置,錦書暗呼了個好,既然坐不下就不必了,于是萬分誠懇的對皇帝道,“奴才不敢和圣駕同乘,奴才給萬歲爺扶車,萬歲爺有差遣只管吩咐奴才。”說著便要下去。
皇帝嗯了聲,聽聲調極為不悅,錦書不上不下的掛著,茫然不知所措,正惶惶不安時,皇帝挪了挪位置,邊上騰出兩尺來寬的一個空當,便是容落座了。
錦書只覺背上寒直豎了起來,莫說宮,就是皇后也沒有這樣和皇帝同坐一輛車的規矩,在宮里當差,眼皮子淺了不行,到時候隨便被人一拿,小命怎麼丟的都不知道。再說自己著實也厭惡他,和謀朝篡位的臣賊子共乘,自己豈不半點氣也沒有了嗎!真是后悔先頭怎麼踩上了那條二板凳,心里也暗惱自己沒用,經不得嚇,這會兒要是能有把剪子,真想給他來上一下子!
皇帝看拉著臉子,也能算出在想什麼,左不過國仇家恨,可不論有多不滿,畢竟他是皇帝,敢給他擺臉,是料定了他不會拿怎麼樣嗎?那樣自信,不過仗著他對略有些意思。他不由惱怒,要殺了比死螞蟻還容易,只看他愿不愿意做罷了,這丫頭,當真是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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