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都府中,風雨來。
龍骨船的下水儀式突然取消,這讓準備已久的宋牧川措手不及。
完駿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把所有工匠都清走,自己帶著人上去將龍骨船裏裏外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好在宋牧川做事非常謹慎,完駿什麽都沒查出來。
但東邊不亮西邊亮,另一件事上,他倒是有了巨大的進展。
禹城軍一直是他心裏的一個結,甚至了一個魂不散縈繞著的噩夢。當時迫於形勢,他認下了那個結果,但還是覺得其中有巨大的疑點。
鶻沙的死讓他察覺,瀝都府這深潭之下還藏著更大的。
他可以不承認,但他要知道真相。
於是他派人去虎跪山的廢墟裏頭挖掘,哪怕時間過去已久,挖掘變得十分困難,但完駿下了決心,無論費多大的勁,也要確認禹城軍的埋在這裏。
這項工程耗時長久,原本也不會那麽快就有消息,正好近日天降一場暴雨,連下幾日,將山裏的沙石都衝了出來,出埋在裏麵的首。
可謂是人算不如天算。
一清點,便發現廢墟裏,隻有禹城軍的盔甲,的數量對不上。
這對完駿來說,並不是一個最好的答案,但知道真相,就是掌握了主權。
虎跪山已經翻遍了也沒找到禹城軍,那這群大活人很可能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什麽渠道能不聲地運那麽多人進城?城中哪裏最好藏人?
完駿想了一圈,隻能想到近在咫尺的這浩大的造船工程。
再聯想到鶻沙死前咬著宋牧川不放,完若又傳信說取消水儀式,完駿腦中長久以來的淤塞終於在此刻打通了——鶻沙死時,付之一炬的架閣庫就是為了掩蓋這些蛛馬跡,怕被追查出來。
原來是造船的人有問題!
——
雨天,土地像上都結了一層黏膩的水霧。狹窄的街道,一眼去仿佛隻有擁的傘麵在前行。
謝卻山沒打傘,肩頭已經了一片,他正準備到土地像旁的屋簷下避雨,借機取出報,一把傘卻遮在了他的上方。
一回頭,他看到了宋牧川。
人來人往,清澈的雨水墜落地麵,便與塵埃融為一。人的腳步再踩過,徹底為一灘泥水。
他卻說:“朝恩,好久不見。”
謝卻山袖中的手猛然握——他難以置信,渾都在微不可察地發著抖。
他很久沒有這麽張過了。哪怕被岐人發現他的份,他都能保持冷靜,大腦飛速運轉想出對策來。可此刻他腦中一片空白。
他本沒想好怎麽麵對自己的舊友。
他甚至疑心自己是意會錯了。但隔著一片水霧,宋牧川的目卻是清晰的。
以前宋牧川就有過約約的懷疑,但沒有任何實證。“雁”是南,他當時其實也是相信了的。
但金陵傳來的報卻說,章月回是雁,隨後南通過名義上改嫁給章月回,離開了瀝都府。
別人不清楚,可宋牧川十分明白,章月回不是秉燭司人,這報是錯的。想的淺一些,也許隻會認為是章月回為救自己的心上人,不惜將自己的大好前程搭進去。
宋牧川卻抿出了其中的古怪。
章月回既然能換掉報,就能攔截報,反正都是逃亡,不必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式救南。
除非,他們真正要救的,另有其人。
必須有個人領走雁的名號,否則那個人就會有危險。
在完若去金陵,到報傳回來的這段時間裏,瀝都府裏有個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又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謝卻山。
在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的時候,宋牧川整夜整夜地無法睡,他甚至想直接衝到謝卻山麵前,他回答自己,你是不是雁,你是不是忍辱負重了這麽多年,我們還是不是一條心的摯友?
可宋牧川最終什麽都沒有做,他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去想這件事。
他曾對南說過,相信他就好了。不管他是何人,他一定在暗中與我們並肩作戰。
如果他是謝卻山,那是一件雪中送炭的事,但決不能因為這件事,平白出什麽馬腳來。
可宋牧川還是忍不住去想,這麽多年,有沒有人問過他,謝朝恩,你痛不痛啊。
他本以為自己會沉默到慶功的那一天,他們能夠在勝利的喜悅中重逢,過去所有的齟齬都隨著巨大的勝利而煙消雲散。可形勢風雲突變,他也被到了角落,他必須要來見他了。
——
船塢旁邊有一大片平地,著一片臨時搭建的茅草房,參與造船的工人、匠人,大多都住在這裏。由於人數眾多,茅草房的規模幾乎趕上了一個街坊,其中小路錯綜複雜。
完駿帶兵包圍了此。
但奇怪的是,每間屋裏都沒有人。
完駿搜到最後,越來越生氣,禹城軍居然跑了?臨到頭他竟還是晚了一步?
忽然,一聲號角不知從何吹響,一把火燒了起來,一間茅草屋瞬間騰起衝天的火,火勢向周圍蔓延開來。登時鼓聲震天,無數拿著武的士兵從屋頂藏的茅草堆裏跳下來,與岐兵廝殺起來。
是禹城軍!
他們藏在人群裏就是最普通不過的百姓,可拿起武就是保家衛國的士兵,他們從未有一刻忘記自己戰鬥的使命。
敵變我變,計劃提前了。
禹城軍在得知完駿帶兵包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走了,困的辦法,隻有殺出去。
這是一支訓練有素、蟄伏已久的軍隊,不出片刻,他們便定下了戰,設好了埋伏,他們是磨了太久的刃,早就有了削鐵如泥的氣勢,隻等著出鞘的那一刻,和敵人一決高下。
完駿本想著殺禹城軍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反倒是自己被埋伏了。他在領兵上到底沒有鶻沙練,一時間被殺得人仰馬翻。
岐兵敗勢已顯,但後頭的援軍很快就會趕到,禹城軍並不戰,趁著稍占上風迅速撤離。幾百號人分散離開,流大街小巷,轉瞬便沒了影。
狡猾的漢人!
完駿氣得咬牙切齒。
不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偌大的瀝都府都在他的控製之下,一群跑散了的螻蟻,掀得起什麽風浪?
完駿果斷帶兵調了頭,直接前往雪塢。
這一回,是一點都沒客氣,強盜似的往裏衝,逢人便扣下,見便打砸,一路闖到了後院,暴地將甘棠夫人拽了出來。
唐戎護主心切,當即與岐兵了手,但到底是寡不敵眾,最後被五花大綁地丟在了院子裏。
雪塢中所有人都被押到了一起,院中架起刑,審的是唐戎。
他是禹城軍的一員。
謝卻山這會才姍姍來遲,在一旁的八仙椅上施施然坐下。眉頭皺了皺,道:“我家東西都不便宜,完大人砸了這麽多——不用您賠,那功勞可得分我一份了。”
完駿對謝卻山本有幾分警惕,但他這個反應,倒讓他還算滿意。
識時務者為俊傑。
謝卻山份是敏,但完若去金陵都沒查出他有什麽問題,完駿當然是相信長公主的判斷。
再者說,完駿有點不信邪,他總共就重用了三個漢人,章月回,宋牧川,再加一個謝卻山。一個兩個有問題那是巧合,總不至於三個都有問題吧?那他岐人的陣營真了什麽來去自如之地了嗎?
絕無可能。
完駿這會也還在對宋牧川的怒火上,恨不得立刻把他和禹城軍通通抓回來,碎萬段才好,對謝卻山的戒備下意識就放鬆了。
“那是自然,卻山公子,答應過你的事,我也不會忘。姓謝的族人,我不會,不過謝姓之外……”
目示意地朝甘棠夫人那抬了抬,被迫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些狼狽,不過並沒有人對用刑,隻是看著唐戎刑。
這兩個都是跟禹城軍相關的人,殺儆猴,總能套出點話來。
謝卻山波瀾不驚地收回了自己的目,道:“完大人是重諾的君子。您給下這份薄麵,下牢記於心。今天您在我家如何審,審多久,都由您高興,我絕不打擾。”
完駿目一沉,出幾分狠戾。手勢輕輕一落,那邊燒得通紅的烙鐵便直接按進了男子的膛。
唐戎咬著牙悶哼,四肢都不住搐起來。烙鐵冷卻發出呲呲的聲音,聽得人心裏發。
“甘棠夫人,您的這位忠仆要多久的刑,全在您的一念之間了。隻要您告訴我,禹城軍藏在哪,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麽,一切都可以立刻結束。我也答應過卻山公子,絕不會傷害您。”
完駿語氣客客氣氣,卻在這個境裏顯得格外森。
甘棠夫人早已淚流滿麵,知道大禍臨頭了,最壞的事已經發生,這一刻人的和智慧都是渺小的,做什麽都是以卵擊石,他們敵不過那些力量強大的怪。
最殘忍的是,敵人把停止的權力到了手裏,甚至恨自己活到了這一刻,看不了唐戎這樣刑,那可是把從泥濘裏拉出來的戰士啊。他是為了保護才遠離了自己的戰友,遠離了他戰鬥的軍營,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那麽大的苦?
渾都跟著一起發麻發痛,可什麽都不知道,能說什麽?
就算知道,也不能說啊。
坐立不安,走投無路了。的隻剩下了直覺,渾的往腦袋上衝。猛地掙開岐人的束縛,衝到了唐戎麵前,徒手搶過行刑手的烙鐵,也不覺得燙。連行刑手有些沒反應過來,手上不自覺鬆了,被生生搶走了烙鐵,用力扔出去好遠。
張開手臂擋在唐戎麵前,哭著嘶吼道:“有什麽衝我來!”
完駿著下,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謝卻山無奈地歎了口氣,對甘棠夫人道:“二姐,你就別往上湊了。”
甘棠夫人瞪著他,然後僵地朝他走了幾步,噴薄的憤怒幾乎要溢出來了。
謝卻山以為自己起碼會挨一個耳,卻沒想到甘棠夫人腳下一,連跪帶爬地往前膝行,撲到他麵前。
這個舉讓謝卻山都震住了。
眼裏全是絕,現在隻有求他。
“朝恩,你別這樣,你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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