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點鳴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天要亮了。
可營帳裏的黑夜尚未過去。
謝卻山愣了愣,隨後便鬆快地笑了起來:“殿下同臣開玩笑呢?”
完若角的弧度緩緩地收斂,這張俏麗的臉轉瞬便如出鞘的劍,出幾分寒意:“若非我們之中有,瀝都府早該是囊中之,為何頻頻出岔子?鶻沙同你一路南下,他雖然魯莽了些,但對你的懷疑不可能空來風。我這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完若盯著謝卻山臉上的表。
這杯毒藥放在這裏,攻訐才正式開始了。
的話裏留了個口子,在等謝卻山的辯解。沒有人不怕死,而人一著急,就容易出錯,尤其是此刻他心裏防線最弱的時候。
而審訊中的攻防,正是完若所擅長的,哪怕沒有證據,也能從謝卻山裏撬出破綻來。
謝卻山卻怔住了,毫不為自己說話,倒像是出了幾分無法辯駁的茫然。半晌,他苦笑一聲:“棄主者終被棄……既然王廷已經不相信我,我說什麽也是徒然。”
說罷,謝卻山竟直接端起茶盞,仰頭便飲。
完若騰得站了起來——沒想到他什麽話都不接,直接往刀口上撞。
這是什麽昏招?
完若連忙手打掉了他手裏的杯子,但茶到底是喝進去了一部分。
謝卻山角滲出來,聲音也變得遲鈍起來,他隻天旋地轉,眼眶裏爬上猙獰的,竭力撐著桌子:“士為知己者死,請殿下給韓大人帶話……就說……謝某沒能完使命,無再見他,隻能……以死明誌。”
“來人!快來人!”
完若慌了,本沒想謝卻山死,也沒料到他竟有如此死誌。
謀士難求。倘若謝卻山是自己人,抵得過十個鶻沙的用途。
搞這麽隆重的一出,不過想詐出謝卻山的立場——知道謝卻山不是一般人,得用點出其不意的手段。人就一條命,在一杯毒藥麵前,誰能穩得住心態?
謝卻山轟得倒了下去。
他也在賭。
賭完若其實沒有把他的死罪坐實。殺他有千百種辦法,何必還來演出戲。
但他清楚自己不能跟完若峙,否則總會被抓到一馬腳。懷疑的種子易種不易除,他不弄點壯烈的靜,很難洗嫌疑。一旦事從他這裏崩盤,一切將無法收場,宋牧川也會完蛋。
要他活,他就得死給看,絕不能被牽著鼻子走。
他賭完若算不到,他是一個隨時可以把命放到賭桌上的瘋子。
他如果真的死了,線索就會在他這裏終結,倘若過了這麽一遭他還活著,完若對他的態度也會有轉變,拿不準他的份,就需要花一些時間繼續調查他。
他現在要想盡一切辦法拖時間。
在完若打掉他杯子的時候,謝卻山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是咬舌頭咬出來的,茶,他沒喝多,喝下去的那點,大多也都隨著吐出來了。
但這茶裏還真是砒霜,昏迷前一刻,謝卻山想,完若果真是一個做什麽都要徹底的人,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哪怕是一點口的毒,還是迅速在他裏催發了。
……
曲綾江有一條支流,河道兩都是陡峭高山,水流湍急,人煙罕至。江上停著一艘單層畫舫,這是條沒有力的躉船,通常都隻是固定在江上,用作貴人們水上玩樂的場所。
放在熱鬧的城裏,這是一座銷金窟,可在人煙罕至的江心,那便了一座牢籠。
謝卻山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座牢籠裏。四麵都是湯湯江水,無遁形。
麵前還有一個討厭的人。
章月回。
“喲,醒了,命可真大——不對,應該說你太狡猾了,演技實屬上乘。”
這人翹著二郎,百無聊賴地嗑著瓜子。
謝卻山深深地呼吸一口氣,五髒六腑都是通暢的,說明他還好好地活著。大概是所服毒藥並不多,又救治得及時。
他無視了章月回,起才發現右手上戴著鐐銬,鐵鏈另一端釘在牆上。這便將他的行範圍限製在了這個房間裏。
謝卻山有點惱怒。
章月回端的一副得意的臉:“這地方選得不錯吧?完若讓我來安置你,我心想你這麽狡猾的人,放哪裏都能讓你有機可乘,放在這前後不沾的江心上,總不會出錯吧。”
“完若去哪了?”謝卻山懶得跟他周旋,單刀直。
章月回微微瞇眼,停頓一下,悠悠道:“想解決瀝都府的事,就不能隻在瀝都府查,有時需要跳出去,也許答案在金陵呢?”
謝卻山忍不住翻個白眼,裝什麽深沉,直接說完若去金陵查瀝都府到底誰是最大的不就完了。
完若的思路很清楚,是來解決問題的。瀝都府如果是一團迷霧,就跳到迷霧外去看。
金陵,確實有知道謝卻山份的人。
金陵的秉燭司,更是掌握著南來北往的全部消息。
更何況,金陵已經出了一個叛徒了。“大滿”究竟是何人,金陵一直沒查出來。此人極其蔽高明,得到的消息又極其準確,很可能就藏在秉燭司中。
完若去與大滿聯手,隻會事半功倍。這一招,真的是快準狠。
在確認謝卻山的份之前,他都會被在這個地方。而謝卻山有預……金陵的消息傳回來之日,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那邊的事,都在掌控之外,縱使他有三頭六臂,也無法謀算半點。況且他如今還寸步難行,隻能在這裏等死。
雖然他早就抱著必死的決心了,但是……現在他尚有一掛心之人。
“你怎麽同雪塢解釋我去哪了?”
他沒有提南的名字,但章月回知道他真正關心的是什麽。
兩個人都心領神會,氣氛微妙了一瞬。
“就說你回大岐了。你的侍從賀平會替你上路,掩人耳目。”
在見完若之前,謝卻山便察覺自己可能回不去了,於是告訴賀平,想辦法回家一趟,給南送一副避子藥。
他不能給留下麻煩。
這件事,賀平應該能辦妥。而南知道他回大岐後,想來也不會再執著。這種不辭而別,說不定還會讓厭惡他。
一晌貪歡,還真的就隻有一晌。謝卻山心中無奈自嘲。
幸好與在一起的每一刻,他都做好了離別的準備,此刻才不至於太措手不及。如今已經強大,他隨時都能放手。
沒有什麽好牽掛的了。他沉沉地歎了口氣。
“我尊貴的卻山公子,看看還有什麽缺的,我回頭人一起幫你置辦了。殿下可吩咐了,一定得伺候好你。”
章月回打斷了謝卻山的沉思,起撣了撣上的瓜子屑。
想了想,賤兮兮地道:“長夜漫漫,孤枕難眠,人要不要?”
“滾。”
章月回的目曖昧地在他上盤剝了一圈:“嘖,你這麽敏——聽說你在大岐就不近,你不會還是個雛吧?”
謝卻山麵上浮起幾分慍怒,怎麽這人什麽下三濫的事都要拿臺麵上來說,但轉念一想,他有什麽好跟他生氣的?真有意思這個人,要真告訴他,他是不是該原地跳江了?
謝卻山本不該計較,可看章月回這副小人得誌的臉,就是有點來氣,忍不住想要打他的氣焰,反相譏道:“你給完若辦事辦得這麽麻利,你不會是的麵首吧?”
章月回非但不惱,還得意地拂了拂頭發:“我確實有這資本。”
謝卻山意識到自己被章月回這種無聊又無賴的對話繞進去了,他想迅速結束這個對話:“行,我這裏也沒什麽需要你盡心的,你就幫我傳個消息出去就行,想來難不倒神通廣大的章老板。”
章月回臉一滯,五有些扭曲:“不是,你還真使喚上我了?搞搞清楚好伐,我是歸來堂的東家,不是你秉燭司的小嘍囉!”
“鶻沙的死,你也不了幹係,我可不嚴——你想死完若手裏?”
“狗東西,”章月回恨恨地罵道,自從跟謝卻山“宣戰”之後,他沒撈到什麽報仇的爽,倒是謝卻山就一直在給自己挖坑,這真是個老巨猾、心腸歹毒的人,他瞪著謝卻山半晌,最後還是道,“僅此一回。”
章月回拂了袖,徑直往門外走。
“不問問我傳什麽消息?”謝卻山朝著人背影喊。
“廢話忒多。”章月回頭也不回地走了,心裏已經盤得門清。
還能是什麽,無非就是把完若去金陵的消息傳給秉燭司,讓金陵做好防備。
他章月回已經一隻腳在賊船上了,多做一件事也不算多。
就是很煩。
他一點都不想為謝卻山辦事。
——
不過,傳一條隻言片語的消息,在張的局勢裏也沒有那麽容易。
章月回並不想暴這個消息是從歸來堂傳出去的,這樣一來,他能用的資源便大大小了。
宋牧川還被完駿盯著,他的人很難靠近他。秉燭司那套傳消息的係,章月回也不了解,謝卻山不會輕易告訴他,還得用他自己的法子。
思來想去,似乎隻能讓南傳這個消息才合適。一定有辦法聯係到宋牧川。但章月回私心裏,又不想把南卷進來。
放在以前,他總會尋到一個辦法繞開南。
可是很奇妙,雖然他不想承認自己的孩已經同初見時判若兩人了,但他也不能去阻止做一個戰士。
給戰士披甲,贈武,才會讓高興吧。
章月回思忖良久,還是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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