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習俗,謝衡再的靈柩會在家中停放七日後再出殯。
而南無時無刻不在計劃著逃跑,本想著,等出殯那天跟著殯葬隊伍出謝府時再尋良機,但第三日的午後,察覺一些異樣,被迫將計劃提前。
昨日喬因芝來了靈堂,婢去廚房提了食盒來,讓南吃上了一頓頗為盛的晚餐。還陪著南一起在靈前守了許久,同說了許多謝衡再過去的事。
南同喬因芝聊天的時候心驚膽戰,生怕問到什麽家中的事,答錯了會餡。但喬因芝半句都沒有問。南總覺得,的眼神裏充滿了悲憫。
還對南道歉。說,衡再娶填房夫人,是萬不得已之舉,他本意從未想讓一個妙齡為他蹉跎一生。
聽起來,謝衡再是個極其善良的人。
南很想對喬因芝說,沒事,反正會逃出謝家,去找章月回,才不會為任何人蹉跎一生。但這話大逆不道,斷不可能說出口。
然後又過了一夜,三姨娘陸錦繡來了,也帶了一些菜肴,還問南有沒有什麽話要托人捎回秦府的。
南沒什麽話要說的,但若不說顯得跟秦府關係異常,於是說了一些問好的話。
這些人的眼神都很奇怪,南直覺一定發生了什麽,謝卻山怎麽會讓這麽容易地活著。
警覺得像隻貓,當即便從靈堂溜出去打聽消息,然後便聽到婢們在議論太夫人決定讓去給謝衡再殉葬的事。
“聽說秦氏是個養在街頭市井的私生,是個賤民……讓這樣的人進謝家,怕是要汙了老祖宗的眼。”
“這秦家宅的事,是如何知道的?”
“好像是秦家的陪嫁丫鬟自己在後院議論,被陸姨娘的人聽去了。”
“那這事可怎麽辦?”
“禮都已經了,秦氏已經是大公子的正妻,退也退不,隻能認下的份讓去殉葬,也不追究秦家,這是太夫人能給的最大的麵了。”
“誰讓存了飛上枝頭做凰的貪心,謝家豈是那麽容易騙的?”
婢們的議論聲逐漸遠去,南已經聽明白了,現在板上釘釘就是謝家的罪人,死路一條。
這一定是謝卻山幹的!他口中世家裏的事,原來指的就是世家的名節,而就要為名節的殉葬者。現在就得跑,一刻都不能多待。
好在這幾日南都在準備著,想盡辦法掌握雪塢的地形。
打聽到雪塢最深是謝氏祠堂,那裏往常無人敢去打擾,守備自然最弱。準備在祠堂裏藏到天黑,再翻牆離開謝家。
正這時前院傳來靜頗大的喧囂聲,引得家丁奴婢們都紛紛趕去那裏,趁著雪塢中一片混,南便往深院高牆溜去。
——
前院,謝穗安竟舞著鞭子與謝卻山打了起來。
謝穗安是陸姨娘所出,雖是庶,但明豔大方,頗太夫人寵,就養在太夫人前,生活裏的一應用度都與嫡無甚差別。
謝衡再生前雖然弱,但謝家裏的大事都由他定奪,他縱著謝穗安習武,也沒人敢有什麽說辭,謝穗安也被寵得潑辣正直,嫉惡如仇,眼睛裏容不下一丁點沙子。
對於謝卻山這個叛國的三哥,一直都是恨得牙,今日聽到謝卻山竟然要在雪塢住下,氣得拍案而起。
敬的大哥驟然離世,本就悲憤加,又被這麽一激,再也顧不上什麽禮節,抄起自己的鞭子就要去趕人。
謝卻山沒有還手,輕巧地躲過謝穗安的鞭子。
“謝小六,你的鞭法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謝穗安一點便宜都討不到,打得越來越著急,上一邊還在痛罵。
“你害死那麽多同族人,你還有臉回我們謝家!我呸!賣國求榮的狗賊!你以為仗著背後有岐人就沒人敢你了?我謝穗安今天不殺你,我就跟你姓!”
謝卻山躲藏之際,善意提醒:“你跟我姓,也還是姓謝。”
謝穗安本就是氣得上了頭,罵人的話一句沒過腦子,被指出破綻之更加惱怒了。邊的使小廝沒人能攔得住,一鞭子狠狠地甩了出去。
這一鞭卻被人生生拽住。
接著管家一句高呼,打破了院中僵持的局麵:“主君回來了。”
長寧公謝鈞已經穿過了二進院,他素服禪,後隻帶著兩名的侍衛,省去了原本該有的排場,但臉上仍能瞧出不言而喻的威嚴。
“主君。”
“爹爹。”
院中眾人紛紛行禮。
陸錦繡看到謝鈞回來,眼中都忍不住盈出了熱淚——太好了,這糟糟的家裏總算有了定心骨。
謝鈞的目溫和地掃視一圈家中眾人,最後落在謝卻山上。瞬間,目冷了下來,臉上甚至有了幾分殺氣。
“父親。”
謝卻山不卑不地朝謝鈞行了一禮。
謝鈞進家門之前已經聽知將這幾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心中已有了個大概。
“既然是岐人使者,留在我雪塢做什麽?”
“父親,兒子歸鄉,自是想留在家中住。”
“我謝家世代忠良,沒有賣國投敵之輩。”
“兒子從小未得過父親教誨,從不知謝家人該是怎麽樣的人。”
謝鈞頓了頓,臉上的微微搐,是氣急了卻極力忍下的樣子。
“你是說,你犯的罪過,卻是我謝鈞沒有教導好你的錯?”
“兒子沒有這麽說。”
謝鈞冷笑一聲:“好,你要回謝家,那就得聽著謝家的規矩。”
“父親教訓得是。”
謝鈞的聲音冰冷,對著自己的兒子,像是看著仇人。
“開祠堂,請家法。”
——
南剛在供桌下藏好,浩浩的人便進了祠堂。南不敢往外看,隻能屏息聽著外麵的靜。
“我再問你一遍,今日你若是岐人使者,謝氏上下都敬畏你三分,但也請你回到你該在的地方,若你要回雪塢做謝氏子孫,那便先在祖宗麵前領罰認罪。”
“兒子甘願領罰。”
謝卻山一掀袍,在祠堂中跪下。
聽到謝卻山的聲音,南一驚,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撥開桌布的一角,從隙中了出去。
無論在如何的變故中,謝卻山永遠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
謝鈞有些怒意地喊了一聲。
“褪!”
兩個小廝上前褪去謝卻山的上。
南有些心驚膽戰,連也到了雷霆之怒,生怕這樣的怒氣會波及自己,忙收回手躲回到黑暗裏。
然後外麵傳來木杖打在皮上的聲音。木杖砸得很重,每一下都發出一聲皮開綻的悶響。
刑的人卻一聲未吭。
他不會疼嗎?
南絞了手裏的角。杖子沒有落在上,又跟沒什麽關係,有人能製住大魔頭,應該幸災樂禍才是,可是為什麽要張呢?
鬼使神差之下,南再次掀開一角隙,了出去。
謝卻山赤著上,趴在長凳上。他的手抓著長凳邊緣,手背幾乎青筋暴起。他低著頭,額角麻麻的全是冷汗,饒是平日裏再冷靜的人,此刻臉上也克製不住痛意。他的後背全是目驚心的痕,但他依然未出一聲。
祠堂中無人敢言語一聲,饒是謝穗安都被這個場景衝擊到,臉上的表從一開始的大快人心慢慢的也有了些於心不忍。想說什麽,卻被陸錦繡攔住。陸錦繡警告地看了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謝穗安隻能按下裏的話。
陸錦繡退到人群後,悄悄地出了祠堂。
謝卻山的目本定在一個地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的意誌死死地控製住,但又一下重重的杖擊,讓他終於忍不住悶哼一聲,目也渙散地飄到了別。他忽然看到桌布的隙後有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正著他。
他竟看不穿這雙清澈見底的眼睛。
他們就這麽對著,整個喧囂的祠堂中,隻有他知道的存在,也隻有正麵看到了他眼裏的脆弱。他們在一個誰也傷不到誰的安全距離裏,此刻他們竟然是平等的,仿佛兩個溺水的人共同沉淪。許是上太疼了,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荒誕的念頭,如果人間這麽苦,如果西方極樂是個騙局,那他想拉著一起墜落地獄。
砰的一聲,木杖被打斷了。
謝鈞不為所,吩咐左右:“繼續。”
謝卻山著氣,裏含著濃烈的腥味,卻笑了起來。
“父親,是想打死我嗎?”
“你這個逆子死千萬次,也不足以在祖宗麵前謝罪!”
“虎毒尚不食子,父親便有臉去見祖宗嗎?”
“繼續!”
小廝們也有些猶豫,但主君如此吩咐,他們隻能執行。複舉起木杖,重重地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