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壁上的掛鐘咔噠咔噠地走。
房間一安靜,指針的機械聲就愈發明顯,伴隨著門外,不知何時響起的,來回奔赴的腳步聲,好像還真在找人。
這腳步配合方才的話題,還真有種在角扮演、室逃的覺。
路梔蹙著眉,有滴汗順著側臉落,落在頸間,聽到有頓挫的敲門聲響起。
聽不清,因他實在滾燙得嚇人,耳邊像是被一層水霧蒙住,悶悶地不真切,分散地知,聽覺就不敏銳:“是在敲我們的門嗎……”
“聽聽看。”他說。
可一旦不再對話,安靜下來,所有聲響就愈發明顯。
除去門外茫遠的靜,更清晰的,分明不是腳步,而是什麼細微的,仿佛梔子花瓣被錘心搗的聲音。
新鮮的花瓣,花和水混合在一起,構筑一種奇異的、溫的香氣。
傅言商的襯在掌心被攥皺。
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聽見他問:“寶貝聽清楚了麼?”
“……”
溫的搗花環節結束,他問:“怎麼不數?”
路梔艱難地下嚨里破碎的音節,說:“我天生不數數。”
他低低地笑起來,仿佛極為似的:“那我替你數。”
“別——”下意識拒絕,想起之前電梯里那次,不能被他拿到主權,否則,會變得很被,路梔只好著頭皮,“一……”
二。
三。
確實如他承諾,不疾不徐,只在瓶口淺淺拭一般,路梔沒有被占滿,便騰出空腦子,忽然,發現了一個絕佳的主意。
角忽然勾起。
傅言商挑眉,意識到又冒出了壞水。
路梔:“……七。”
“八。”
好了。
要到九和十了。
路梔:“八點一。”
傅言商:“……”
臉頰緋紅,慢吞吞數著:“八點二。”
故意拉長尾音:“八點三——”
沒關系,給一點時間。
不過多拖延十秒。
路梔:“八點九。”
要到了。
蟄伏的猛等待進攻。
路梔:“八點九一。”
傅言商:“……”
很認真地在數:“怎麼了,你又沒說是什麼計算系呀。”
“在我的計算系里,八到九,是一個鴻。”
傅言商定定看半晌,眸中醞釀也很難讀懂的風暴,半晌“嗯”了聲,極為配合:“嗯,你慢慢數。”
“好,我慢慢,呃——”被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還沒數到九……”
“是麼,”他頓悟一般,如法炮制地恍然,“我聽錯了。”
“……”
完了,被他找到了破解的辦法。
路梔腦袋里冒出一串紅的,大寫加的代碼,伴隨著一個危險符號,開始閃:路梔,危。
于是最后,數也沒用,不數也沒用。
不數又會被他用盡各種手段,把聲音從嗓子里催出來,但這人很有禮貌,仿佛才是那個主導者,每次“聽錯”,都會「態度良好」地道歉。
于是接下來的三個小時,伴隨耳邊最多的,都是表面上的道歉,實際上的頂撞。
“不好意思。”
“又聽錯了。”
“又聽錯了寶貝。”
“……怎麼不說話了,嗯?”
“我說了這麼多對不起,寶貝怎麼不說一句沒關系?”
……
后悔已經沒用了,最后復盤時,腦子里只剩下詰問自己的一句——
路梔啊路梔,你怎麼會以為,你玩得過他?
*
一月底,計劃的香港旅行。
整輕松愉悅,傅言商因為工作來過很多次,已經替安排好了攻略,什麼也不用干,安安心心上車、下車,然后等待投喂就好。
熱鬧的小吃街外,停著一輛低調但奢華的黑加長林肯,掛有FV的地牌照,有路人頻頻回看,似乎是好奇,這按理來說應當停在寸土寸金CBD的限量版豪車,怎麼會出現在這麼富有煙火氣息的地方。
吃完之后,去維港看夜景。
維多利亞港燈璀璨,海面也被照映得明亮,路梔吹了會兒海風,忽然轉頭看他,他正定定地目視前方,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很認真的模樣。
路梔本想問你是在想什麼工作嗎,但在開口之前,他已經提前一步啟:“我在想。”
“嗯?”
“維多利亞港,和你之前買的那個維多利亞,有什麼關系。”
“……”
那三百多套,現在已經戰損了十幾套,他還好意思提。
一個國的一個中國的,能有什麼關系?
“特產,”無言道,“買點帶回去?”
他垂眼笑起來,脊背跟著輕輕,連發都在抖,能看出心非常不錯。
“爺爺還說你不茍言笑,”搖搖頭,“我看你每天都開心。”
“遇到你之后才這樣。”
在港城玩得開心,但也有憾,譬如錯過了蘇城的大雪,撇撇,趕回蘇城時,雪已經停了。
冬天不看雪算什麼冬天?
聽說江城有雪,又馬不停蹄前往江城。
但很可惜,這次江城的雪不算聲勢浩大,還是在半夜下的,等一覺睡醒,地面上已經融化得什麼也不剩了。
路梔念叨了兩三天,一度覺得自己年年看雪的人生flag,要在今年倒塌了。
周六,計劃中的環貿商場一夜游。
之前也來過。
當時策劃游戲co
s展的時候來江城出差,和他提起有一個很想看的畫展,但那時候商場開業延期,畫展也沒法如期舉辦,后來再度開展時,傅言商才帶來看。
畫師筆鋒湛,還有很多電影海報作品,每幅畫都很漂亮,還有一幅起名做“溯”,還是傅言商說完才知道,那是畫師男朋友的名字。
上次的畫展很功,所以時隔久,畫師又開了第二次的新展,有不剛創作的作品,路梔拿到門票后,盯著開展人后面的“沈聽夏”三個字。
忽然反應過來。
轉頭:“江溯之前宣的朋友是嗎?上次開展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了啊?”
傅言商看一眼:“什麼宣?”
“……”
“就是江溯,演員,我之前還看過他電影的那個,前陣子宣了朋友,是圈外的,就沈聽夏來著,跟這個畫展的策展人一樣。”路梔想了想,“應該就是一個,沈聽夏好像去過他們劇組來著。”
所有平臺采訪,江溯都表示是自己追的朋友,但是看李思怡發給自己的小道消息,貌似是生從高中就開始暗了,只是男方很維護,從來沒把放在下位。
“哦,”他敲了敲方向盤,漫不經意地說,“我記得,你說你們大學翹課去看他電影那個?”
“……”
這是重點嗎?
路梔看向窗外,又冷不丁嘆了口氣,想起自己錯過的雪,今年該不會看不上了吧。
窗外風景變換,路過鶴溪塔,是這邊有名的寺廟地標。
路梔及時喊停:“我想去拜拜。”
邁赫停下,傅言商先完了的需求,下了車,把圍巾圍了兩圈,這才問:“怎麼突然要拜?”
“你不懂,拜每個寺廟是當代年輕人旅游的必打卡事項。”
路梔認認真真拜完,轉頭就看到鶴溪塔,高聳云,聽說很是陡峭漆黑,也不知道誰會爬這麼高上去許愿。
在周邊的殿堂許了許愿,上完香,捐完功德金,這才離開。
傅言商:“許什麼愿了?”
“希逆轉時空,江城下雪。”雙手合十,很是殷切,“我今年過年都沒看到雪呢,港城也不下雪。”
不過估計是很難,天氣要回溫,更不會下雪了。
念叨了三天下雪的事兒,想必真的是很喜歡,他挑一挑眉:“那與其求佛,不如求我。”
“求你?”說,“下雪是自然現象,又不是能人工干預的呀。”
他笑笑,沒說話。
很快,車在商場的車庫停好,路梔坐電梯直達畫展門口。
今天的環貿沒什麼人,不用想就應該知道,是他又包場了。
一樓慣例是畫展,大大小小的畫,旁邊還有靈創作的便簽,或者是畫的簡介,拍了不照片,傅言商就在前頭給帶路。
但意外的是,這次居然上了二樓。“二樓還有嗎?”說,“畫
展區域不是只有一樓這部分嗎?”
二樓門打開的那一瞬,嶄新的推拉門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伴隨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驚。
商場沒有顧客,但并未歇業,工作人員都在,包括餐飲和珠寶店面。
此刻,有聲音實在意外地從周遭傳來,完全本能,無法控制:
“……下雪了?!”
路梔愣了一下,但還沒來得及有什麼反應,面前的門在此刻拉開。
圓形的鏤空臺,綴滿玫瑰、夜燈和氣球,亮了燈的商場在夜里像一只水晶球,大雪從中紛紛揚揚地覆下,有樂聲隨著腳步響起。
……今天不可能下雪的。
看過天氣預報,國的技水平與日俱增,天氣預報極出錯。
今天是不會下雪的,肯定,并且為此,很是心傷了一陣子——
可是,但是……
心跳一瞬間加劇,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傅言商。
但他并不意外似的,仿佛對這場落雪的開始和結束竹在,因此并不著急,只是笑,問:“不出來看看?”
他這樣平靜,如同對這麼一場預料之外、堪稱奇跡的落雪,早有準備。
某個不可能的念頭愈發清晰,心跳得幾乎快要溢出來。
走進天回廊,空氣里彌漫著新鮮玫瑰的香氣,還有點綴的梔子花瓣,這樣長的一條圓形回廊,卻掛滿了畫,畫風不難辨認,來自剛剛看過的畫家之手,用干凈、純粹、治愈,但畫的……全都是。
站在銀杏路上,提一把明雨傘的、著一只草莓冰糖葫蘆的、消失在咖啡廳門口的、站在人群里的……更年的,十歲時,趴在珠寶展柜旁,迷路在人群中的。
啪嗒一聲,是什麼盒子被打開。
幾乎在瞬間轉過頭。
雪落得更大,這場大雪本不在這座城市的計劃之中,而即使存在,本該也錯過,沉浸在茫茫雪中的夜景更加浪漫縹緲,仿佛昭示,的憾,有人替圓滿。
用有些抖的聲音問:“……人工降雪,是嗎?”
傅言商取出戒指,挑一下眉,話倒是說得輕巧:“好聰明。”
低下頭,帶著鼻音:“已經結過婚了啊……”
他不置可否。
“結婚是結婚,求婚是求婚。”
“我可不想等我老了躺在床上,憾沒有給我太太所有最好的。”
他說的是他,而不是。
不是單純為了討好所以這樣做,只是因為覺得,應該有。
他說:“在遇到你之前,我沒想過這件事,會和怎樣的人牽手、擁抱、親吻,都是很模糊的概念。”
“我熱衷所有的極限運,把我的命給天意裁決,如果功了,算我撿回一條命,它不珍貴,是我為了知自己確切地活著,拿來和死神兌換的籌碼,但是遇到你,我開始惜命了。”
“再陪你久一點兒吧,”他說,“長命百歲最好,我本來就比你大七歲,如果能走在你后頭,可以一直照顧著你,直到你閉上眼的那一秒。”
“他們說人在臨近死亡時看到的最后一個人,來生還會再復刻同樣的羈絆,那就算我自私一點,下輩子我們再做夫妻。”
“我知道你又得笑我,”男人偏一下頭,眼尾卻有些紅了,“但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我這一生都是堅定的唯主義者,但是遇見你,我希有來生。”
“人家求婚都得說很多承諾,既然我們沒有這個環節——”
“也不能算了。”
他指尖那枚戒指,在風雪中顯得愈發無堅不摧:“嫁給我?”他低聲,和說,“我會給你所有。”
只有這一句話,我給你所有。
我有或沒有的,沒有也努力掙得的,我覺得所有配得上你的一切的,都給你。
人工降雪的直升機列隊在云層上空,為了輻這一場覆滿全江城、不會停歇的大雪,足足配備一百一十七架直升機,才有這一次載史冊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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