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絨往他指的那方向看,只能看到被鴨蛋青迫的重重屋檐,以及上頭黯淡的鱗瓦。
算了。
抬手喚他下來,兩人往里走,腦中事兒多,邁書閣時才從稚山說的話中找出不對勁來,問:“小芒弓?”
稚山點頭:“當然了,他還能抱得什麼弓?”
原來如此。
司絨坐下來,撥著茶碗蓋:“丹山馬場外,小皇子曾說小芒弓被大胡子將軍收走了,那時我就奇怪,蒙將軍是太子的人,他收走小芒弓做什麼,如今看來,彼時的舉是為了今日有個名頭留小皇子在鏡園,兄長騎一流,弟正當開蒙時,真是個送上門的好借口。”
稚山坐在小馬扎上,掏出小兜里的炒黃豆。
司絨手:“給一個。”
稚山當真就給了一顆,炒黃豆的香味兒在口中開,繼續說:“倒回去想想,在皇帳里,蒙將軍來得太快,太醫還未診完淑妃的傷勢,蒙將軍就拿住了涉事侍,扯出了銀針之毒。”
“大胡子是太子的人。”稚山往里接二連三丟炒黃豆,嚼得嘎崩脆響。
“對,”司絨擰著眉頭,“蒙將軍的出現給丹山馬場一案迅速降溫,達了四方都滿意的結果。”
“阿悍爾洗嫌疑;皇帝樂見太子與淑妃矛盾加劇;淑妃與三皇子獲得實,寧愿把賬算在太子頭上,因為三皇子日后若有機會反擊太子,此案就會為抨擊太子的利;太子麼,太子不會在乎淑妃的怒火,他不會讓三皇子有爬起來的機會。”
稚山點頭:“懂了,太子在皇帳里撈了阿悍爾一把,又用小芒弓坑了阿悍爾一把。”
“丹山馬場案是一個無關要的曲,很快就會推出一個倒霉的替罪羊,幾場秋雨過后,便同暑氣一起深埋在地底,為沒人會再提起的存在,”司絨淡漠一笑,“太子強弓高臺,真正要瞄準的是皇帝的私心。”
天誠帝看中小兒子,想要玩一個燈臺暗影的手段,明面上既打太子,又看重其他年的兒子們,實則明亮的燈臺底下,那個黑暗里怯弱膽小的幺子才是他的執念。
為此他漠視小皇子,把他從所有人的目中淡出去,但不知道為什麼,被封暄覺察,一柄從頭頂下的寒刀出了天誠帝的底牌,暴了他的意圖。
小皇子被封暄放在鏡園,猶如被抬到燈臺之上,還是堂而皇之地放在封暄的陣營里,一腳跺碎天誠帝付出多年心的暗線,讓天誠帝再次在封暄手里為一個明人。半點底牌都不要有,這樣,他就能安安穩穩在合適的時機退位。
殺人誅心。
司絨微嘆:“天家無父子,封暄手段。”
“我再跟你說件事,”稚山看著自個兒的手心,“昨夜出現的那些人,不是軍,也不是皇城司。”
司絨眉目一凜:“什麼?”
“他們……”這是稚山對武學的天賦,他不知道怎麼同司絨解釋,撓頭想了半日,說,“他們是不一樣的刀,昨夜那些人,比皇城司和軍更狠更戾,而且他們打的是配合,不是單切,像是放戰場上的。”
司絨沉默下來,封暄的底牌,除了軍與皇城司,還有更多,只是不知道,天誠帝也不知道。
這是天誠帝無聲無息敗北的原因,也能為司絨警惕的線索。
會是什麼呢?
稚山又爬上了墻頭,司絨倚在書閣窗邊。
穗兒端著藥茶來,擱在小方桌。
窗外云隙間終于進來一風,那風從稚山的頭發吹起,一路吹到屋檐下的驚鳥鈴,顯出了它的路徑。
對。
再不可見的事,只要起來,就會有痕跡。
合上手里的書,一口喝完藥茶,把書遞給穗兒:“稚山送去鏡園,問問太子殿下,書閣二樓能不能上,”眼神到了院外,“哦,順帶摘一顆石榴送去給殿下,客氣點。”
沒想到稚山這一去,一直到午后都沒有回來。
*
從天外進來的縷微風,最終悍然地結一風勢,呼嘯著開了穹頂的云霾。
靈書園里耳目太多,司絨正站在鏡湖邊與大伽正說事兒。
這會兒風大,梧桐葉半青帶黃,落地磕出細響,匝匝的,蓋住了兩人的談聲。
司絨攏了攏披風,說:“封暄在催促兌糧的兵明細,我需要兩份冊子。”
大伽正有些驚訝:“兩份?”
“對,”司絨出一只手指,“一份七近戰兵,三遠戰兵,十萬匹戰馬。另做一份相反的,七遠戰三近戰,三萬匹戰馬。”
司絨要看看封暄要哪份,就能知道這批兵戰馬往哪兒放。
大伽正眼神慈藹,他知道司絨想做什麼了,腦袋表示明白,而后又想到一事,抬眼環視一圈,出些凝重:“家里有信來,塔塔爾部已經開始有作了。”
司絨輕輕一口氣,手指攥著披風襯,迎風而立:“真快,塔塔爾部馬兵壯,孤注一擲,定風關的風要刮起來了。”
“仇山部不會作壁上觀,阿悍爾要面臨西北兩部的侵襲,如果戰事傳開,八里廊邊境的二十萬青云軍會立刻揮師北上,不止是秋風,阿悍爾凜冬將至。”
司絨低頭把一顆石子踢進湖中。
“司絨!”高喊聲隨著漣漪開,消失了三個時辰的稚山在墻線上飛奔起伏,他縱一跳,著樹枝輕巧落地,吁吁地在二人跟前停下,“德爾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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