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賀蘭慎道。
類冰的青瓷荷葉盤中盛放著雪山般堆砌的冰鎮滴,點綴著葡萄、酸梅,又淋有金黃剔的桂花蜂,冰氣繚繞,香俱全。
“咦,給我的?”裴敏笑道,“今日是曹叔的什麼好日子,他竟舍得做這個啦?”
賀蘭慎將小銀勺擺上盤子,連同山一起推至裴敏面前,沒有回答。
裴敏察覺出什麼,角的笑一頓,試探道:“這個,是你做的?”
賀蘭慎點點頭:“第一次做,有些不練,你多擔待。”
“真是你做的?”裴敏看了看面前這份與庖廚曹叔手藝一般無二的冰鎮甜品,拿起銀勺嘗了一口,只覺冰冰涼涼口即化,齒頰生香,滿燥熱都煙消云散。
瞇著眼,毫不吝嗇地贊許道:“好吃好吃!賀蘭真心,你太厲害了!就是分量了點,吃幾口就沒啦!”
得到認可,賀蘭慎眼中暈開一抹淺淺的笑意,角翹起,又很快下,恢復淡然的神道:“聽師掌事說,你近幾年寒虛,這類冰食要吃,解解暑即可,不可貪食。”
“行了行了,你小小年紀,怎的說話比師姐還老?”裴敏又挖了一勺霜雪般皓潔的山,卻不是給自己吃,而是遞給賀蘭慎道,“你嘗過了麼?吃點兒?”
銀勺盛放的雪白滴就在眼前,裴敏的手指竟和那滴一樣白如霜雪。賀蘭慎抿了抿道:“不必,我吃過了。”
“若是不嫌棄我用過這勺,你就賞臉吃一口。這麼大熱天還費心學做這個,甚為辛苦!來,這一勺理應我敬你!”裴敏笑著舉著勺子,騰出一手來替他搖了搖扇。
上冰涼,賀蘭慎拗不過,只好垂眼張,輕輕抿了一口勺尖上的一點山,飛快退回去,低聲說:“我夠了,你吃。”
吃相當真比姑娘還斯文。裴敏笑了聲,順手用袖子給他去角沾染的漬,閑聊道:“你做菜的手藝,都是向誰學的?”
上傳來羽般的,賀蘭慎怔了怔,方道:“年時初大慈恩寺,吃不慣清苦的齋菜,閑時會自己研習了些古法籍,久而久之便會了。”
“哦。你說我是該嫉妒你呢,還是嫉妒你呢?”裴敏彎起眼眸,咬著勺子哼道,“天賦異稟之人,學什麼都是這般湛。”
此時的全然并不曾想到,賀蘭慎的‘天賦異稟’還能現在其他方面。
賀蘭慎順手替裴敏收拾整理凌的案幾,手到那本令人脈僨張的避火圖時,指尖微微一頓,而后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道:“今日起,我準備搬司中寢舍居住,已讓烏至收拾了新屋子,與你一墻之隔。”
裴敏一怔,笑道:“好啊。那你得把門窗關了,說不定半夜三更我就潛你的房間,將你吃干抹凈!”
依舊這般沒個正形,賀蘭慎倒是習以為常,低聲道:“我不認為以裴司使的手,能拿我如何。”
“英雄末路,世態炎涼。”裴敏慢悠悠吃了最后一口山,著葡萄往中一丟,含混道,“這話要放在六年前,我定能讓你趴在地上求我。”
賀蘭慎將紙張、書籍疊放齊整,張了張。
裴敏知道他多半又要問六年前的事,便岔開話題道:“今年災荒連連,聽聞陛下要去嵩山封禪筑天宮,你如何看?若陛下要去,則天后必定隨行,到時凈蓮司也要派人一路護送,又是勞神費力的活兒。”
賀蘭慎果真不再追問,面嚴肅了些許,順著話茬道:“連年征戰,已是國力疲乏,此時再大興土木封禪筑天宮,不適宜。”
裴敏觀著他的臉。兩人同生共死,又心意相通,他只需眨眨眼,裴敏就知道他心中想的什麼主意。
問:“賀蘭慎,你要勸諫?”
“天子此時前去嵩山,長安必。”賀蘭慎沒點頭,但這番言辭已說明了態度。
“不可。咱們的天皇陛下并非大度之人,不過是為了維持明君的形象而佯做寬容,何況有天后把持朝政,你見過幾位直言諫臣有好下場?輕者貶流放,重則杖斃于階前。”裴敏語氣沉了沉,自并州歸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政見不合,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天子必須走。”道。
長安的水越混,才越方便辦事。
“裴司使是想趁此機會,殺英國公李敬業和裴炎?”賀蘭慎一針見。
裴敏有了短暫的失神,眼中有詫異和悲涼之閃過,擱下勺子問:“真心,你暗中查我?你明知道,我不想提當年舊事。”
“但你一直都為舊事所累。”賀蘭慎著,澄澈的眸中不是厭惡也不是鄙夷,而是深切的擔憂,“我沒有刻意查你,只是當時風災損壞書樓屋頂,轉移陳年案卷時我偶然發現你一直在追查李敬業和裴炎,甚至還為他們開辟了專門的暗箱來存納證據……我便猜想,你與這二人定有深仇大恨。”
后來看到手上的傷,聽到那些從青云直墜泥淖的零碎過往,稍加推測,他便什麼都明白了。
“李敬業背信棄義害死了先父,他也是我的敵人。但要復仇,不是現在。”賀蘭慎沉沉道,“李唐,得益者乃是邊境敵族。何況如此突兀地連殺兩名肱之臣,天子回來會如何想?你可曾給自己留過退路?”
最后一句話,幾乎帶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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