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慎不置可否,背對著,肩背上承載著斑駁的樹影,許久才按著刀淡然道:“方才,多謝裴司使解圍。”
“不謝不謝!”裴敏大度地擺擺手,“反正我也不曾吃虧,你的臉起來很舒服。”
賀蘭慎側首,眼中似有不滿,然而線抿了抿,終是什麼也沒說。
裴敏樂此不疲地捕捉他臉上的一切反應,輕笑著追上他的步伐道:“賀蘭真心,方才那些突厥人你有何看?”
賀蘭慎篤定道:“不正常。”
“突厥四分五裂戰不休,興許是流落大唐避難來的,就像當初那些薩珊王朝的波斯人。”裴敏揣測。
“不太可能。”賀蘭慎否定了的看法,“去年天子斬殺突厥降俘阿史那伏念,已是寒了不外族的心,短期應該不會有外族投靠長安,多半是細作之流。追蹤這塊,凈蓮司是個中翹楚,還裴司使多多費心留意此事。”
裴敏哼笑一聲:“你倒聰明,平日里對凈蓮司百般瞧不上,這會兒倒知道使喚起我來啦?”
賀蘭慎停住腳步,著一會兒,方認真道:“來凈蓮司之前,我的確信過傳言,對裴司使心存偏見。但如今既為同僚,便再無半點不敬之心,更談不上瞧不起你們。”
他這般肅然的解釋,裴敏反倒有些汗。
春日繾綣,懶得再多費心神想這事,干笑一聲揭過去道:“我開玩笑呢!這事不用你說我也會查,只是看在我這般賣力辦事的份上,能否饒過狄彪這回?”
錙銖必較,付出一分,便要索取一分。
賀蘭慎目視前方,嗓音好聽且淡然:“裴司使所說的‘賣力’,是去自家賭坊消遣?”
裴敏一笑而過。
不過說起賭坊,“咦”了聲,沉思道:“我怎麼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麼事?”然而想了許久也沒想起究竟忘了什麼,只好作罷。
而此時,靳余還孤零零地坐在“四海聚金”的石階上,手中抱著一袋贏來的銀子,撓了撓脖子愁眉苦臉,儼然一個被棄的小孩兒。
思緒被岔開了,裴敏收攏心神,追問道:“所以,狄彪你待如何置?”
賀蘭慎沉片刻,道:“停職關押,直到他認錯悔改。”
年人做事一腔熱,就是不懂得圓變通。
裴敏漫不經心道:“狄彪那般刀口之人是過不慣平常生活的,若因罪被流放驅逐出凈蓮司,多半會落草為寇。再者,他若真殺了那雍州王岳,斷不會傻到將證據存留,那張紙還在,則說明他并未來得及手,而是在猶豫之中。既未釀大錯,你意思意思就了,別削他吏籍。”
賀蘭慎不語。
見他清正,裴敏決意攻心為上,遂停住腳步道:“賀蘭真心,這樣罷,我帶你去個地方。”
賀蘭慎頓足回首。
風起裴敏鬢角的碎發,彎著眼道:“你跟我去后,再決定如何置狄彪。”
五的紙風車在貨郎的擔子上轉,垣墻間或有幾只紙鳶歪歪扭扭飛起,小娘子的笑聲如銀鈴清脆。風拂過陌上楊柳,蜂蝶縈繞于花枝,整座長安城都像是嵌在畫框中似的,莊嚴繁華,得不像話。
長樂坊多釀造,還未進里門,便已聞到濃郁的酒香。
裴敏將賀蘭慎帶去了長樂坊最東邊巷子盡頭的一家小院。
小院有些年頭了,門瓦陳舊,卻勝在干凈溫馨,石階打掃得很干凈,沒有一點青苔雜草,暗的大門上銅環亮,張著褪了的紅福字。從半開的大門朝里去,可看見里頭并不寬敞的天井小院,院中有七八個孩子在玩木馬、放風箏,大的已近弱冠,小的才三四歲,吵吵嚷嚷一片。
一個男孩兒不小心撞到了孩,孩子大哭起來,場面一片混。繼而竹杖敲打地面的聲音響起,一名十八九歲的清秀年敲著拐杖,小心地避開滿地跑的弟妹,隨即蹲攙扶起跌倒大哭的,溫聲紅道:“花奴勿哭,大哥給你呼呼,不疼不疼啊!”
果然噎著止住啼哭,撲年的懷中。
年微笑著抬起臉來,出一雙沒有焦點的灰眼睛。那眼睛像是蒙著一層深重的濁霧,映不出的彩。
“看到那個盲人年了麼?他狄問禮,是狄彪的長子。以前狄彪還是不良人那會兒,因查案結了仇家,那人便綁走他的兒子報復,后來雖好歹救回來了,一雙眼卻被匪徒生生刺瞎,了如今這番模樣。”
裴敏負手站在門外,面沉重傷痛,煞有介事道:“狄彪沒了妻子,只留下一個瞎兒子和七個未年的兒相依為命,家中還有臥病的老母親,每月需要不珍貴的藥材方能續命。為了養活著一大家子老弱病殘,狄彪不得不夜以繼日地干活掙錢,眼瞅著瞎眼的兒子到了親的年紀,好不容易相中一個不嫌棄兒子殘疾的小娘子,對方卻開口要一家獨院和百兩銀子的嫁妝,實屬不易啊……”
言辭懇切煽,就差在狄彪的臉上寫下“苦命人”三字了。可賀蘭慎靜靜聽完,只是淡然問:“裴司使編完了?”
裴敏一怔,隨即哈哈笑道:“什麼編?你這話說得……”
“除了那盲眼年外,院中的七個稚全都不是狄執事的親生孩子,而是他陸續撿來的棄嬰和孤兒。家中臥病的也并非是他的老母親,只是一位曾經有恩于他的浣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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