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打量著他,頗上位者的威嚴,問道:“這就是賀蘭家藏在大慈恩寺的那個年?到底是修了佛的,模樣氣度非賀蘭敏之、敏月之輩能比。”
“好好的,又提那些人作甚?”天子回想往事,神有異,低咳兩聲換了個話題道,“今日怎麼不見太平?”
武后道:“剛派人進宮回話,說是昨夜了寒不太便利,過幾日再來看陛下。這兒風大,陛下頭疾未愈,還是麟德殿就座為好。”
對于皇后,天皇陛下敬,卻也懼,忙道:“好,聽娘的。”
誰知一麟德殿,就見裴敏穿著一淺緋的圓領服坐在案幾后,正與殿群臣斗斗得正歡。
裴敏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慶功宴,畢竟以那貓憎狗嫌的格是不夠格來這與朝臣平起平坐的。到了以后才知道,原是賀蘭慎將滅蝗的計策和功績如實稟告了天皇陛下,記了首功,陛下這才破例請赴宴同席。
裴敏見慣了同僚間爾虞我詐、搶功打之事,習慣了冷言冷語,反倒對賀蘭慎的赤誠淳厚不適應起來。
殿雅樂裊裊,裴敏在宮人的指引下席,心中慨:賀蘭真心果真是年氣十足,還未曾被場的黑暗腐朽染,一顆心干凈而又好。
心中對他的觀好了許多。
見座,周圍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與座位毗鄰的朝臣莫名冷嗤一聲,離席避開,其他人也紛紛將自己的案幾搬離遠些,轉眼間一丈以只剩孤零零一人就座,仿佛是什麼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這群文人還是一如既往地自視清高。裴敏懶得理,自顧自斟了一杯酒道:“古有‘孔融讓梨’,今有朝臣讓座,見到諸位如此尊賢敬長,裴某真是‘老’懷大!甚好,甚好!”
“我等是不屑與流為伍!你這等吏,真真是丟盡了我們河東裴氏的臉面!”侍中裴炎首先站出來,與裴敏劃清界限。
裴敏抿了口酒,乜視裴炎道:“不孝子。何況我來的是慶功宴,何來‘丟臉’一說?倒是你搬弄口舌,去年污蔑裴行儉大將軍通敵的齷齪事,這麼快就忘了?”
“你!”裴炎瞪眼,肅然道,“你誰‘不孝子’!老夫都夠做你爺爺了!”
“我替令堂罵你兩句。”裴敏笑道,“你說你不屑與人為伍,可你娘不是人?你不是人生的?還是說,裴侍中沒有母親教養?”
武后挽著天子的臂膀進門,賀蘭慎跟在二人后,一殿就撞上這樣一出大戲,不由怔住。
天皇陛下登時來了興致,頭不暈眼不花了,拉著武后在角落尋了個位置坐下,低聲吩咐一旁的侍道:“快,給朕和天后拿些瓜子干果,不必驚他們。”
武后知道陛下平日最看罵架拌的八卦之事,當做寂寥深宮中的一調劑,便也陪同他一起坐在大殿角落里嗑瓜子。
那邊,裴炎噎了半晌也沒找到回擊的話,皺的老臉漲得紫紅。
倒是他旁的金部郎中接過話茬,出言道:“為母者相夫教子,德容兼備。而你為子卻用父兄的命博取權勢,縱容手下告暗殺、擾朝局,已然不是什麼正經子!”
“張侍郎所言極是!”裴炎找到了突破口,正道,“如此不忠不義不孝之輩,毫無品可言,豈能與我等經緯丈夫同坐一席?真是笑話!”
裴敏眼睛明亮,瑩白的手撐著下,晃著杯盞中的酒水道:“說得好啊!只是不知當初裴侍中誣陷同僚時,可曾想過自己也是那不忠不義之徒?諸位排殺政敵時,以筆為刀,可曾掂量過自己的品是善是惡?再者,我當初率凈蓮宗殘部歸鄉投誠大唐天子,乃是棄暗投明,若這樣都算錯,那凌煙閣里事二主的魏鄭公、李衛公豈非都是不正經之人?”
“凌煙閣功臣,豈容你這般!”
“男人像人是自賤,人像男人卻是僭越,說得好像男子生來就比子高貴似的。你們罵來罵去無話可說了,就只會攻擊我人的份,真是好沒道理!”
字字珠璣,不疾不徐,裴炎拂袖冷哼,執拗道:“調和,男有別!人就應該安居于后,怎可拋頭面攪弄風云?”
裴敏氣定神閑,反問道:“若是不安居于后,偏要如男子一般決策政務,又如何?”
“牝司晨,禍朝綱,那便是妖!”裴炎怒喝,聲音在麟德殿回,余音不絕。
裴敏短促一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緩緩起,朝殿門一拜,躬道:“天后,您都聽見啦!裴侍中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影辱罵天后為妖,臣要彈劾他大不敬之罪!”
此言一出,四周死寂。
方才還在口誅筆伐的朝臣面慌,紛紛出列躬,行禮道:“臣拜見陛下、天后!”
裴炎更是嚇得面如土,巍巍拱手道:“天、天后!裴司使顛倒黑白,含噴人,陛下、天后圣裁!”
武后執掌朝政這麼多年,方才聽到“牝司晨,禍朝綱”八字,心中已是十分不舒坦。慢悠悠拂去擺上的瓜子殼,起瞥了眼雙肩微的裴炎一眼,眸不怒自威,說:“裴侍中方才說的字字句句,我都聽明白了。”
裴炎徹底慌了。他記恨裴敏救出自己的政敵裴行儉,只想罵幾句出出氣,卻不料反被裴敏下了套,連同天后一起罵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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