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公已經聽過一回這些話了, 而今從陛下的口中更凝練地說出來,便更人一顆心都吊住了。
可怕可怕!
那背後的人使出的這一招實在可怕!
孟公公心道。
陛下這樣說給姑娘聽,也不知姑娘會不會擔心……
孟公公目一挪, 便見鐘念月抬了抬臉, 懶洋洋地倚著靠枕,問︰“陛下信這些話麼?”
晉朔帝垂首︰“念念信嗎?”
鐘念月搖搖頭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且先說, 一則, 這位梁將軍先是鑾戰三日, 而後被俘, 再又逃出虞城,被南郊士兵追了足足二十裡地, 一是傷地尋到了我外公。而後我外公不作停頓, 奔襲千裡趕赴虞城。這位梁將軍便又跟隨我外公上了戰場,扶著我外公到角落歇息, 隨後斬得一人頭,這人頭還不是什麼普通士兵的。而是那南郊國大王子座下的第一猛將。再又奔赴回我外公的邊, 為他擋箭而亡……”
鐘念月哼笑一聲道︰“他是生來四條胳膊八條兒,鐵鑄的軀, 神佛的心麼?”
晉朔帝也不住笑了下。
“不錯。這些事,若是分開來瞧,倒也算不得什麼。只是都湊到了一,便人覺得怪異了。”
他說罷,手托了下鐘念月的腰,道︰“念念,莫要下去摔著了。”
鐘念月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借力,將子坐得更直了些。
隨後收回手, 挲了下指尖。
還忍不住心道,晉朔帝的手臂瞧著清瘦,卻原來繃了,便能清晰地到隆起的的線條了……
鐘念月斂住思緒,道︰“自然,這世上興許是有這樣的神人的,倒也不能一子打死了去。只是其中並不止這一……”
搖搖頭道︰“罷,只等南郊國的人京再說吧。”
孟公公聞聲笑了,道︰“姑娘倒是悠閑得。”
鐘念月點點頭道︰“這是自然。可見做壞人一點意思也沒有。這做了一樁壞事吧,便要日日想著,對方中招了沒有?慌了沒有?一口氣害得死麼?若是害不死,得怎麼著?這一日日地,不見結果,就得往下捱,越捱得久,就越是折磨人。我這做被害的人,自然悠閑了。”
孟公公哭笑不得。
他還從未聽過這般新奇的言論。
這換了個角度,倒了這樣一回事了!
晉朔帝也抿淺淡地笑了下。
念念愈是這般悠然自得,便愈是說明了念念對他的信任有如何的深。
鐘念月這廂頓了頓,又道︰“只是,倒也並未是全然悠閑的。”
孟公公一下長了脖子︰“嗯?這話又從何說起?”
鐘念月低聲道︰“這壞人在等著蓋棺定論那日,我卻也在等親呀。”
孟公公一下愣住了。
晉朔帝也眉心一跳,心下震。
他扶在鐘念月腰間的手,一下改扶為抱,就這樣將鐘念月整個人抱了起來,放在了自己的懷中。
他沉聲道︰“朕也在等。”
孟公公見狀,心下悄然長嘆一口氣。
這惠妃若是瞧見了,還不知會氣得如何要死要活呢。
姑娘當真是個寶藏啊!
瞧瞧,聽聽。
不僅心思坦大方,還總是能將每一句話都正正在陛下的心窩子上。這莫說是陛下聽了,便是他這個閹人聽了,也都覺得甜得很。
是啊。
等啊。
孟公公心道,老奴也在等您二位大婚那日了,幾乎都要等不及了。
卻說這廂惠妃,便是沒見著鐘念月的姿態,這會兒也已經氣得夠嗆了。
知曉今日有大臣進宮,遞了無數的證據到晉朔帝的案頭,因而難得心好了許多。也不再去想叛逆的太子了。
可誰曉得蘭姑姑扶著一到外間,便見著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皺眉扭頭問︰“這是誰?”
宮人戰戰兢兢地答道︰“高家姑娘。”
聽到這裡,惠妃一口氣已經快順不上來了。
只是這些年慣會做表面功夫,到底沒有當面就拉下臉來。只是扶著桌子,形晃了晃。而後緩緩一落座,咬著牙問宮人︰“為何沒有向本宮通報?”
這話明裡暗裡便是在責怪他們,怎麼就這樣把一個人給放進來了,都是飯桶嗎?
宮人們哪裡敢擔這個罪責呢?
私底下惠妃可是嚇人得。
於是宮人們跪了一地,連聲道︰“娘娘,是安公公親自送過來的。說、說是今個兒高姑娘與鐘姑娘一塊兒進的宮。奴婢們自然是通報也顧不上,就先請高家姑娘進來了。”
高淑兒這時也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若是沒有鐘念月這道金字令牌,就算進了皇宮,也未必能踏惠妃的宮殿。
本來就是個繃不住的子。
一下臉上表就難看了。
惠妃這下一口氣更順不上來了。
鐘念月還未做皇后呢!還未那真正的六宮之主呢!
底下人這就沖著搖尾了?
等再看那高家姑娘……
好哇!
竟然還敢給擺臉!
這就是太子要迎娶的太子妃!倒還不如鐘念月呢!
惠妃這下是真不住了,口一陣悶痛,倒了下去。
蘭姑姑連忙扶住了,一下子宮裡便作了一團。
高淑兒咬了咬,也有些委屈。
只是惠妃到底是妃子,又是將來的婆母,自然不能甩臉子掉頭就走。於是生生忍住了,想著至要等太醫來。又或者,便忍一忍放低些姿態,一會兒在惠妃跟前侍疾,侍上那麼半個時辰。
惠妃總會看見的賢惠吧?
高淑兒想的倒是好。
然而於惠妃來說,如今是越瞧越來氣。
眼見著這邊去宣太醫了,高淑兒還杵在那裡也不,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近來惠妃本就力極大,又與兒子起了爭執。這下越看高淑兒越覺得生氣,憋不住張“哇”地一聲,竟是吐了一口。
蘭姑姑被嚇傻了。
“、怎麼是黑的?”
高淑兒臉一白,生怕落個壞名聲,趕湊上去,道︰“娘娘,娘娘……”
惠妃口裂。
哇哇又連著吐了兩口。
惠妃宮裡請太醫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勤政殿來。
鐘念月聞聲笑了下︰“我就知道。”
晉朔帝︰“嗯?念念知道什麼?”
鐘念月道︰“高淑兒一定要同我進宮,我來見陛下,去見惠妃。只是惠妃本就不喜,恐怕見了要堵心的。只是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堵心。”
晉朔帝淡淡道︰“貪多必失。”
鐘念月從他懷裡下來,道︰“若是我也要貪多怎麼辦?”
晉朔帝抬眸笑道︰“念念何須貪多?世間萬已是念念的了。”他頓了頓,道︰“包括朕在。”
孟公公聽得都不住耳紅。
“高淑兒將惠妃氣得夠嗆,到底也是為我出了口氣,我倒不能就這樣將留在惠妃那龍潭虎裡。”鐘念月說罷,一提擺,款款往階下走。
“陛下,我且先去接了。”道。
晉朔帝應了聲。
一個從前不對付的高家姑娘,今日倒也能分得念念半分溫。
心下雖微有些醋意,不過晉朔帝再思及方才鐘念月的那句“我卻也在等親呀”,置於舌尖反復來回咀嚼品味,便甜得什麼酸意都煙消雲散了。
鐘念月到了惠妃宮外時,太醫也才剛剛到。
裡頭實在得厲害,外頭守著的宮人乍見,竟是嚇得臉都變了,哆哆嗦嗦地喚了一聲︰“表姑娘……”
鐘念月抬腳便要往裡走。
宮人又嚇得連忙去攔,中道︰“姑娘,奴婢、奴婢還沒有通報。”
鐘念月不由問︰“如今惠妃可還醒著?”
宮人怔怔搖頭。
鐘念月道︰“瞧,這不就聽不了通報了麼。”
宮人訕訕收手,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這“惡霸”踏了殿中。
高淑兒這會兒還賣力地倚在床邊,哭號︰“惠妃娘娘您怎麼了?惠妃娘娘我伺候你吃藥,吃了這個便能好了……”
惠妃雙眼閉,面發灰,形微微抖。
大約是在想,怎麼都昏過去了,高淑兒的聲音都還如影隨形吧?
鐘念月咂咂心道。
緩緩走得更近了些,低聲道︰“高淑兒。”
這下不止高淑兒聽見了,一旁的蘭姑姑等人也聽見了。
蘭姑姑轉頭一瞧鐘念月,登時昔日的回憶籠上心頭,臉也白了白,甚至還往後躲了躲。
清楚明白地知道眼前的鐘念月,正是晉朔帝的心頭。
早先鐘念月便能欺著玩兒了,何況今日呢?
其余人這下也嚇得不輕。
一個個見了鐘念月,便如見了混世魔王似的。
這時高淑兒訕訕起,怕鐘念月譏諷不聽先前的勸告。
垂下頭去,卻只聽得鐘念月問︰“我要出宮回府了,你要與我一同走嗎?”
高淑兒愣愣抬起頭,連忙道︰“要,要。”
惠妃宮裡的人實在沒規矩。
惠妃不喜,於是這些宮人也就當做看不見一樣……罷了,也不想侍奉惠妃了,趕著與鐘念月一同走吧。
鐘念月點了下頭,與那太醫道︰“便勞煩你仔仔細細為惠妃娘娘瞧一瞧了。”
太醫連忙躬應是。
這一下弄得惠妃宮中的人愈加忐忑害怕了。
他們都已經知曉,萬家與惠妃的生父梁虎之間的糾葛了。昔日的姨母、外甥的乾系,今日是不復存在了。
可這明明狀告的是萬家,這萬老將軍的親外孫,鐘家的姑娘,怎麼還能這樣面自如地進惠妃娘娘的宮殿呢?
這番是來施的罷?
誰馬上要做皇后了呢。
這太醫聽了的話,會暗害娘娘也說不準……
一時間,惠妃宮中的宮人們個個如喪考妣。
他們目送著鐘念月與高淑兒離去,連留都不敢留。那些個膽子小的,更是一屁坐在了地上,小聲念道︰“完了……”
惠妃此時還不知,這一氣昏,宮裡的人心都散了。
卻說鐘念月出了宮殿,沒走出多遠,便聽得高淑兒聲道︰“惠妃今日連吐了幾口,怎麼辦?外頭的人會不會說是我害的?太子不會退我的親事吧?那我便要京中最大的笑柄了。”
鐘念月道︰“怕什麼?”
怕什麼?
我怕的有很多。
高淑兒愣愣心道。
從前怕鐘念月嫁給太子,失了機會。後來又怕年紀大了,嫁不出去。今日又怕落個壞名聲被退親。
怕的好多好多啊。
高淑兒一回神,才發覺,鐘念月好像從來沒有怕過什麼。
高淑兒咬了咬,道︰“我怕的是父親,怕家中長輩,怕別的貴指指點點,私下議論。怕京中的男子,譏諷我……”
也想不怕。
也想如鐘念月這樣。
鐘念月輕拍了下的肩頭,道︰“那你大可放心,太子不會退親的。”
“為何?”
“我若說了,你聽完只怕要傷心,要恨我。”鐘念月輕聲道。
高淑兒面頰一紅,忙道︰“如今,如今不會恨你了。我要謝你的。”
鐘念月這才道︰“太子要同我避嫌,便要以最短的時間,迎娶太子妃。”
雖說太子為何選高淑兒,也沒想明白。
但眼下已經容不得太子另做他選了。
高淑兒愣了下,道︰“其實我大約也有想到這一點的。”並非是十十的蠢。
鐘念月︰“那今日過後,你會後悔麼?”
高淑兒咬咬牙,還是搖了搖頭︰“我學不來你的本事,我如今已經認清了,也認輸了。我便隻想做個太子妃,管其它的呢,總歸,總歸旁人見了我要行禮。我父親,我母親,我家中長輩,見了我也都要行禮。我不必聽旁人置噱了。我有地位了。”
堅定道︰“我要地位!”
鐘念月輕笑道︰“那倒也好。”“說起來太子此人長得也算俊,你且當睡了個男子,又得了個地位。”
高淑兒聽得面頰一紅。
鐘念月明明年紀比小得多,怎麼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
“只是將來,若他不是太子了呢?”鐘念月忍不住提醒。
高淑兒這樣的孩子,只要不似周家那樣惡毒,都是希高淑兒能好一些的。古時候的孩子總歸過得要艱難一些。什麼環境造就了什麼樣的人麼。又不是們天生想選出環境的。
不是太子?
被廢嗎?
高淑兒不敢說。
覺得……那、那不如在這個位置上死了來得好。那也算是太子孀,還有個名頭在呢。
高淑兒低聲道︰“我不怕。”
此時轎子來了。
高淑兒眼見著鐘念月坐進去,又還是低低道了一句︰“多謝鐘姑娘。”
誰曉得呢?
到了今日,卻覺得昔日最嫉妒的鐘念月,是值得謝的。
興許我真是個蠢貨吧。
……
這宮裡一別。
惠妃病了的消息,多多傳了些出去。
只是無人知曉是因高淑兒的緣故。
這事被太子親自出手住了。
此後惠妃便又只能臥床了,還輕易不得喜怒。
日子過得飛快。
眾人還在翹首盼著萬家一事的結果,那南郊國人與萬家人,也終於是趕慢趕地抵達了京城。
太子婚期便也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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