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念月從屋子裡出去的時候，外頭果然已經在收拾行囊了。

孟公公站在廳中，聽見腳步聲當下便轉過了。等真正見著了鐘念月，他方才出了笑容，道︰“正說著姑娘要何時才起來呢，……早膳正正備好呢。”

對好的人，自然也是認的。

鐘念月便抬臉笑了下︰“那正巧了。今日吃什麼？”

“那日不是吃了地瓜麼？甜，今個兒再吃一回。”孟公公樂呵呵地說，似乎是真喜歡上了這東西。

鐘念月覺得好吃，可真要作正餐來吃，又覺得不大夠了。

倒也不必太麻煩，添個菜粥也就是了。鐘念月張張，還不等說出口，孟公公便又笑道︰“不知姑娘不吃湯面？”

聰明人聞聲知意，顯然這是特地還多備了其它的食。

鐘念月當即便笑道︰“吃的。”

孟公公放下了心，暗暗道，這鐘姑娘氣歸氣，倒也不是十分挑剔的。

瞧瞧，這不是極好喂養麼？

這一眼去皆是男兒，再瞧瞧跟前的鐘家姑娘，孟公公這個注定膝下無子嗣的都不了兩分心腸。

不遠錢昌也抬起頭來，道︰“快些來，也不知煮了沒有？”

鐘念月這才走過去，跟著坐下了。

祁瀚也坐在那裡，他低低喚了聲“表妹”，再瞧模樣，他的風寒已是大好了。

鐘念月點點頭，便看向了面前那口鍋。

鍋裡面條浮浮沉沉，一旁的宮人正嘗試著去撈，手裡托著的還是那日那隻“碗”。

鐘念月想了想，那應當就是的了。

打從第一日吃過了後，那隻碗便了的了。這是自然，總不能日日都皇帝吃用過的碗。

祁瀚坐了會兒，始終都不見表妹同自己主說話，他有些按捺不住，便手要去接碗，道︰“給我罷。”

孟公公一滯︰“公子……”

祁瀚又從宮人手中接過了筷子，隨後塞了鐘念月的掌中。

他還怔了下，心道原來表妹的手心這樣。

祁瀚︰“我今日給你托著，可好？”

這人倒也是怪。

若是原先鐘念月求著他托，他必然是不肯的，心底還指不準怎麼覺得表妹驕縱黏人，著實沒有眼呢。

如今連晉朔帝都為鐘念月托過那麼一回碗了，似是用不著他了，祁瀚便覺得不舒坦了，好像什麼東西抓不住了似的，他哽得寢食難安……

鐘念月哪兒知道祁瀚的心思，轉頭斜斜睨了一眼︰“你樂意，便托著吧。”

這人有病麼不是。

偏要上趕著做僕人。

鐘念月微一低頭，著筷子，夾了湯面。

約可以窺見碗底躺了些黑的不形狀的東西。

見鐘念月盯著出神，錢昌道︰“當地人說這是山上采的一種菜，可以吃。和那日剁碎了煮進粥裡的差不多。”

鐘念月點點頭。

這是菌菇。

只不過和那日的品種不大一樣，因而一眼沒能認出來。

菌菇熬湯也好，熬粥也好，都能添幾分鮮香，鐘念月是很喜歡的。

當即便用筷子夾著面條與那菌菇一起，送了口中。這面裡似是熬了油進去，再撒上幾顆鹽，配了菇，哪怕口味清淡也已經最夠好吃。

這宮中帶來的大廚，便是做起尋常菜肴，果然也是不凡的！

鐘念月多嚼了兩口，才想起來問︰“這菜煮了多久？”

這菌菇若是沒煮吃了，今兒就得滿腦子冒小人兒了。這兒又沒有三甲醫院，指不準半個時辰，就見閻王了！是想試試死一死，能不能回家來著，但也不好死得這樣丟臉罷？

“熬煮了小半個時辰。”孟公公接聲。

鐘念月登時放了心，又低頭咬了一口面條。

那廂書容有些無所適從，便與宮人們挨在了一。

見自家姑娘吃得正香，便也放下了心。

盯著門外的庭院，見幾人還在掃那地上的雪，盯著盯著，便不口而出︰“那是何？”

一灘紅在那雪地裡扎眼得很。

宮人笑笑︰“紅梅落地上了罷。”

書容心道，這院子裡不曾種紅梅呀。但也並非蠢貨，知曉旁人不說，便是不願意告訴了。

書容閉上了，也就不再問了。

這廂鐘念月吃了沒幾口，約聽見了書容的聲音。

了邊上的面湯，隻覺得鼻間那腥氣被湯面的香氣沖得淡了。哦，好像湯面的味道也有些淡了。

……是下頭沒放鹽？還是方才沒有拌勻？

鐘念月目轉了轉，落在晉朔帝的上。

晉朔帝今日著的依舊是一白，坐在那裡，模樣拔。

孟公公正呈了三兩個地瓜到他跟前，由他挑選。晉朔帝隨手挑了一個。看起來似是與他氣質格格不，但等他剝起皮來，倒又不那樣違和了，隻人覺得他手裡拿的不像是地瓜，而像是寶。

鐘念月丟開筷子，鼻尖了，道︰“今日這個怎麼聞著不香？”

孟公公驚道︰“是麼？”

晉朔帝已經剝完了皮，他低頭咬了一口，隨後將那地瓜丟回了盤子裡，道︰“的確是沒那日的好吃。”

孟公公深深吸了口氣，聞了聞味兒，道︰“小的嘗一嘗……”

他話音落下。

鐘念月便也瞥見了晉朔帝作間，那白擺上出來的點點跡。

鐘念月恍然大悟。

今日聞著的味兒，倒還真不是的錯覺，是今個兒在院子裡置了些什麼人麼？

攥了攥指尖，正要挪開視線，便見晉朔帝似是深深看了一眼，隨即晉朔帝掩了掩袍一角。

像是免得看了去。

鐘念月心底放松了些，將頭扭回去。

咂了咂︰“我裡好像有些苦……”

鹽放多了才會苦呀。

倒是怪了，怎麼又覺得淡又覺得苦呢？

這念頭剛起，鐘念月隻覺得盯著那爐子的視線陡然間扭曲恍惚了一瞬。

跟著便是眼前一花，頭一甜，有什麼爭先恐後地往外湧……

一張，哇一聲全吐出來了。

吐了什麼也都瞧不清了，隻覺得好一陣天旋地轉，“咚”一聲倒了下去。

這蘑菇……真……沒……？

我吃蘑菇，……把自己吃、死、了？

鐘念月腦中剛劃過一個，社死現場，我要連夜搬離這座城市的念頭，就徹底沒知覺了。

“姑娘！”

“表妹！”

孟公公和一旁的祁瀚卻是最先了變了臉，孟公公本能地一撲上去要扶，都差點將爐子踢翻。

書容嚇得雙一，跌坐在地。

錢昌厲喝一聲︰“將院子封起來！”

晉朔帝倒了最沉穩的那個，他面一沉，站起來來，將祁瀚拂開。

隨後一手，將鐘念月從地上撈了起來。

他先掐了下鐘念月的人中，懷裡的卻是已經沒有反應了。

的睫連也不一下，眼珠頓住，在極短的時間，連臉也白了。

那容絕艷的，頃刻間便如失了的花朵。

隻余下前一片鮮，了衫，目驚心。

此時太醫匆匆上前來，跪在地上，雙手抖著去鐘念月的手腕來把脈。

晉朔帝冷冰冰地掃了一眼孟公公。

孟公公已有許久不曾見過晉朔帝這般模樣，當下心底一激靈，忙冷聲道︰“錢先生且領著他們都退出去。”

錢昌應聲，不敢停留。

祁瀚腦中嗡嗡作響，立在那裡卻是忘記了彈。

還是一旁的小太監上前來扶住了他，他這才回了魂兒似的。

“公子。”小太監低了聲音道︰“咱們且先出去吧。”

到底都是宮裡出來，這會兒也不是什麼十足蠢貨，知曉若是留下來，只怕後續麻煩更多。

祁瀚攥拳頭，朝外退了幾步，他的視線還牢牢釘在鐘念月的上。

怎會如此？

他那整日裡跟著他的，又替他揍了三皇子，笑靨如花，會撒的表妹，怎會變得如此？躺在那裡，似是沒了生息。

等祁瀚再回過神來，他已經人在門外了。

那扇門就此牢牢合上，裡頭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似是一片寂靜。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祁瀚覺得可怕，那寒氣似乎都鑽進了骨子裡……

他恍惚地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

他長在皇宮，私之事並非一無所知。

表妹定是中了毒。

是那碗湯面！

可碗是他親手接過來的。

若是他當時沒有著急，且先給小太監取銀針來試一試毒，是不是便能免了表妹此罪過了？

“公子莫要擔心。”小太監臉也白了，但還是低低出聲安了一句。

今日倒下的是鐘姑娘，可人人都知曉，事沒有這樣簡單。若是沖著陛下來的，只怕還不知要死多人……

小太監有些害怕。

他忍不住抬臉去看祁瀚，卻見祁瀚面沉，連俊朗的五都微微扭曲了，眼底如浸了寒潭。

門。

太醫戰戰兢兢道︰“倒、倒並非是什麼大礙。幸而今個兒吃的是湯面，那毒藥想是塗在了碗底上，湯水一沖刷，倒沒吃粥吃下去的多。姑娘又沒喝湯，吃也隻吃了兩三口，吐也吐得及時，我瞧著吐出來的還有些像是淤……只是姑娘年紀小，又長居宅子骨弱，今日怕是要熬一熬，等過兩日才能睜眼……”

太醫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寫下了藥單子。

晉朔帝聽罷，面卻並未因此轉好。

他將鐘念月扣在手肘，頂住了的腰腹。

他有一瞬的晃神。

好似他稍微用力一些，便脆弱得像是要他碎了。

晉朔帝眉眼沉下來，輕拍鐘念月的後背。

鐘念月無知無覺，隻本能地張又吐了些出來。

晉朔帝看也不看被弄髒的袍下擺，如此才將懷中的抱起來︰“打熱水。”

孟公公的都有些，他見此景，知曉應當沒有大礙，方才狠狠松了口氣，忙道︰“小人這就去。”

祁瀚在外頭站了不知多久，聽得門“嘶呀”一聲開了，他抬頭去，便見父皇抱著表妹出來了。

祁瀚頭一陣發，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跪在了地上，兩眼發直。

晉朔帝看也不看他，大步走遠。

祁瀚便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嘶聲道︰“我對不起表妹，我對不起表妹。”

似是只有這般，方才能心裡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