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老臣與你敘敘舊吧。”
崔彥秀往前走幾步,緋袍坐在門前的石階上,茜雪覺得有趣,從沒見過先生如此隨意,也過來坐在一旁,兩人對著庭院里的荷花池說起話。
“公主,臣自先皇還是太子時就在宮中侍奉,當時還只是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后被先皇賞識,升至禮部郎中,又給如今的圣上教書,才遇見了公主,有這番師生之緣,其實——臣不才,并不喜歡在朝中做事,反而很愿意給公主教書。”
茜雪吐舌頭,自己這些年可沒氣對方,怯怯地:“可惜——我從不好好念書!”
對方笑著點頭,“有的時候,臣也真生公主的氣,明明冰雪聰明卻不圣賢之書啊。”說到這里忽地頓了頓,偏頭看著茜雪,神凝重,“但臣心里一直認為公主將來必大,能給我大棠帶來明正氣。”
十七公主不由得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先生給出如此高的評價,這個人從小就被人寵,好像沒做過任何有意義之事。
神好似被嚇住一般,惹得崔侍郎笑得胡子。
“公主可還記得那年上元燈節,崇文館里鬧得厲害,那是公主殿下的貓兒丟了,最后發現在墻角的梧桐樹上,那麼多太監侍,又是爬樹又是逗貓,生怕貓兒摔了,搞得人仰馬翻,差點把那顆千年古樹給砍了。”
提起這件事,茜雪愈發無地自容,為只貓兒鬧得半個皇宮都快翻過來。
垂下眸子,不敢接話,卻聽崔侍郎接著道:“臣當初也和其他人一樣,覺得公主縱,但當玉奴被太監抱下來時,臣發現公主并沒有去瞧貓兒,而是看著梧桐樹上繁茂的枝葉,原來上面有一個鳥巢,里面還有嗷嗷待哺的幾只小鳥,公主是擔心玉奴吃了那些初生的鳥吧。”
茜雪臉一紅,沒想到崔先生如此心細如發,可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對方仿佛能看出的心思,語氣愈發輕,“公主,凡事以小看大,佛經上常說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人的善念皆在瞬間,臣自認為沒什麼本事,唯獨擅于識人,說句僭越的話,我與公主也算多年之,但愿殿下能永遠記著那一巢被救的小鳥,不忘初心。”
先生平時嚴厲,很這般輕聲細語,夏日黃澄澄地打下來,仿佛在崔侍郎臉上鍍了層金,他的眸子晴朗,像畫里人那般氣定神閑。
茜雪不由得愣愣,總覺得先生今日很不一樣,可又說不上為什麼,半晌才問:“崔先生的家鄉在哪里,有空我也可以去看你。”
“臣的家鄉在鎮江。”
“哦,是鎮江啊,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君還②的鎮江。”公主念完,調皮地:“這回我說得每一個字都對吧。”
崔彥秀哈哈大笑,“對。”
先生笑得爽朗,茜雪也跟著抿樂。
想著以后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見,取下腰間一對蝶形和田玉佩,道:“先生,我也沒什麼好送的,金銀珠寶先生也不稀罕,這塊玉佩并不貴重,但樣子極好,昨日陛下才賞給我,用作留念吧。”
崔彥秀恭敬地接下,施禮道謝。
公主笑,心里尋思對方能如此高興,大概是自己的功課真有進步,還要多虧蘇供奉的格子畫得工整。
今日心好,回承香殿就下小廚,做了盤消暑的綠豆糕,翠翠得好看,準備犒勞一下大功臣。
端出去的時候已快到宵之時,吩咐杏琳點著燈,快步往興慶殿去。
剛來到門口,還沒踏上石階,忽見不遠有人影一閃而過,十分眼,但來不及仔細琢磨,只惦記著食盒里熱騰騰的綠豆糕。
蘇澤蘭剛換了中,抬眼瞧見茜雪站在竹簾外,公主進興慶殿和逛自己后花園似地,如今連通報都不讓,他心里卻覺得親昵,本來這里的一切也都屬于小殿下。
沒有外人,兩人也不必奉行君臣規矩,蘇澤蘭輕輕從后面繞到近前,手去夠公主手里食盒,茜雪只聞到后一濃郁海棠香,轉來看,迎上他秋連波的眸子,柳綠薄紗中落在肩膀上,約可見里面,臉一紅,直往后退。
“你……怎麼忽然出來了,多嚇人。”
蘇澤蘭一邊笑一邊打開食盒,“原來是綠豆糕啊。”撿起塊放里,慢悠悠地:“殿下,是你突然跑到我這里來吧,誰嚇唬誰。”
茜雪哼了聲,走到青枝屏后坐下,單手撐住頭,“我不過來謝謝你,供奉有心了,今日那些格子討得先生喜歡。”
對方沒接話,塞了塊糕到公主里,“殿下看起來很喜歡這位崔侍郎。”
茜雪里塞著綠豆糕,腮幫子鼓鼓像只小松鼠,囁喏著:“是啊,不過他要走了,告老還鄉,以后還不知要讓誰來教書,估計比不過崔先生。”
蘇澤蘭抿口茶,調笑道:“小殿下這是先為主,你怎知后面的先生不好,再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個人有個人的歸宿。”
抬眼看他,居然說得滿口輕松,心里不是滋味,抿道:“對,人和人總要走散,再好也不過一時。”
公主漂亮的眉宇蹙了蹙,不肖說又在胡思想,蘇澤蘭故意逗,“是啊,縱使是父母妻兒,善惡生死亦不能相助,到頭來都是赤條條一個人罷了。”
果然是個心冷之人,聽得氣不打一來,手里攪了攪披帛,發火也沒由頭,怪自己大晚上到這里找不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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