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雕龍王座上一靠,兩手搭在椅把上,一下下翻著那張奏疏,慵懶之下又顯出層層戒備,“這件事還是給你放心,朕不想太多人知道,雖說樞院查個人容易,不過——卿可不只是樞院的人,你可明白?”
李瑯鈺順從地接話,“臣只效忠于陛下,此事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對方滿意地點頭,笑道:“剛才卿說什麼來著,春日宜省酸增甘,以養脾氣,那就把剛才的飯端來吧。”
這是給足了自己面子,李瑯鈺立刻勾站起,喚在外等候的兮雅擺膳,滿臉笑意。
皇帝瞧著眼前一碟碟味佳肴,全像糖澆出來似地,夾了塊櫻桃畢羅放里,甜香糯在舌尖打,想必姐姐一定喜歡。
放下筷子問:“十七公主在做什麼?”
兮雅一邊用調羹攪著甜粥,一邊笑道:“回陛下,聽說在院子里放紙鳶,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大堆蝴蝶鳶,承香殿里人手一只,熱鬧得很。”
他許久沒見了,吩咐道:“將花糍與櫻桃畢羅裝好,去一趟承香殿。”
花落了滿徑,鳥兒在低垂的綠芽下嬉鬧流連,一聲聲鶯啼得春意盎然。
茜雪靠在廊下欄桿邊,瞧庭院中的侍們繞著秋千架放紙鳶,十幾只蝴蝶鳶在藍天上翩翩起舞,云層淡如錦緞上的銀,像副新鮮染上的畫。
笑聲如銀鈴此起彼伏,蹙著眉,手攪著披帛嘆氣,半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也好似一張掛在墻邊愁春的圖。
杏琳拿著鵝羽白團扇,歪頭瞧公主,尋思這心里的不順恐怕一時半會消不下,隨手扇了幾下風,趕著小蟲子,“殿下站在這里做什麼,太可要毒起來了,這幾年春天短,蟲子又多,曬壞啦,咬著了可怎麼辦!”
對方不吭聲,杏琳自有主意,湊近一點笑嘻嘻,“公主,奴想出去轉一轉,賞個空吧。”
茜雪點頭,依舊懶洋洋。
“謝殿下,奴去找翠縷要個花樣子,很快便回。”說罷裝模作樣要走,心里數了三下,沒到第四下就被對方住,杏琳噗嗤一笑。
天下再沒有比更懂公主心思之人。
茜雪眼睛仍瞧著院子里的秋千架,努力住無名火,假裝隨口道:“找誰做花樣不行,非去那里,以后沒我的旨意,誰都不許去興慶殿。”
“殿下自己也不去嗎?”杏琳故意問。
“對,不去,以后到麒麟殿,路過都要繞道走。”氣哄哄地坐到貴妃榻上,耳邊的珍珠鑲金水墜子晃晃悠悠,就是個十足鬧脾氣的小姑娘。
這幅模樣說不去——誰能信!
杏琳在心里嘆氣,最擔心之事只怕了真,公主從小養尊優,若說縱肯定難免,可再鬧脾氣不過一兩個時辰而已,從沒見氣這麼久。
去年及笄之年,太后賞賜的百合熏香爐極其珍貴,公主非常喜歡,剛送進來就被春失手打碎,對方也不過只傷心小半會兒,晚膳時就和沒事人一般。
面上越鬧脾氣,實則心里越在乎,明眼人都清楚。
有些不敢想,小公主竇初開,什麼樣的人不好,非要招惹蘇供奉,那人的心思未免太深,面上溫儒雅,卻總覺得如幽林湖,深不見底。
除了單純的公主,別人靠近三分都會心肝。
“奴遵命,以后承香殿里就連貓兒也不能跑過去。”坐在公主一側,瞧對方氣得耳通紅。
茜雪滿眼飛紙鳶,看也心煩,不看更焦躁,轉眼好幾天過去,蘇供奉也不說來看一看自己,果然邊有妾就把什麼都忘了,他們這麼多年,說變就變。
還是老先生說得好,士之耽兮,不可信也③,男子薄,簡直靠不住。
冬梅端著一碟鮮靈靈水果走過來,“公主最喜歡的櫻桃雪梨,林檎,葡萄再加點糖漿就更好了。”
茜雪瞧了一眼,口中無味,“你們吃吧,我沒胃口。”
話音未落,卻聽院子一陣喧嘩,枝葉蒼翠間晃出條金影,繡金龍黃袍映眼簾,年輕天子面帶微笑,緩步而來,手里還提著個鎏金翅木食盒。
“皇姐如何沒有胃口,怕是太后又叮囑膳室斷了姐姐的甜食,難以下咽吧。”
作者有話說:
蘇澤蘭:陛下不要說。
皇帝:姐夫,不要怕!
①唐也稱皇帝為主上。
②春日宜省酸增甘,以養脾氣。——出自孫思邈。
③士之耽兮,猶可說也。之耽兮,不可說也。——出自《詩經·國風·衛風》《氓》méng。意思是男子沉迷,很快就能解,子則相反,容易深陷其中。
第27章 暖鶯春日
茜雪聞聲,起迎駕,看對方好似街頭小販似地提著食盒,出一笑容,“太后管著我不要,只要弟弟惦記就行。”
手去接,對方卻收了收,徑直往廊下走,“太重了,仔細姐姐的手。”
他在面前從未端過帝王的威嚴,別管多麼高高在上,只要見著十七公主,仍舊是那個追著姐姐跑的年郎。
就連從食盒里取菜也舍不得假手他人,必要親力親為,一盤盤擺好了才落座,比自己用飯還上心。
李瑯鈺慣會看人臉,站在長廊外面的樹影下朝幾個侍揮手,眾人會意,施禮退下,給皇帝與公主片刻閑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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