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車路，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來。

大廳幾乎沒有任何陳設，地面卻依舊可鑒人，迎面是座山水青枝的屏風，后面有人席地而坐，正在一頁頁翻著書。

破舊窗戶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那屏風也巍巍，似要跌倒。

段殊竹站在屏風外，抬眼環顧四周，房檐屋角懸掛著蛛網灰塵，沒有宮和太監的幫忙，高很難清理，但雙手可之都異常整潔。

臉上的笑得更開了，繞有興致地問：“供奉好心，閉之中還把自己的日子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

對方沒吭聲，對他的到來半點兒也不意外，還是段殊竹慢悠悠繞進去，一眼瞧見四角磨破的案幾上是盞陳舊油燈，底下放著幾本書，俱是佛經與道經。

“難怪啊，蘇供奉修養吶。”

對方還是不搭話，一下下翻著《道德真經》，漆黑長發半落在雙肩，上的青灰道袍隨風飄。

段殊竹也不急，依在屏風邊笑盈盈，“若論起道家經典，或許拙荊①可以探討一二。”

翻書的手頓了頓，微微側過臉。

“你們很久沒見了吧？”段殊竹依舊笑嘻嘻地問：“也總惦記你。”

夕西下，冬日彩霞映在大雪地，照得窗戶上全是白瑩瑩，一抹紅暈染在天地間，旋出的圈落到大殿，落到兩人上，拉長了修長影子。

一坐一站，卻同樣形如松，俊秀拔。

沉默好大會兒，坐著的人才緩緩開口，輕聲問：“冷瑤，好嗎？”

段殊竹忽地笑出聲，對面這個人——蘇澤蘭，他太了解，冷到連生父都能弒殺之人，居然也會問別人好不好。

他不屑地哼了聲，語氣一沉，那份樞院主使獨有的威嚴與冷酷又顯出來，“好弟弟，冷瑤這個名字可不是隨便能，如今是我的妻子，你至要稱一聲嫂子。”

對方冷冷地：“弟弟遵命，那請問一下兄長，嫂子近日可好嗎？”

作者有話說：

①拙荊：妻子。

第6章 雪落長安

夕落了，落在蒼茫大雪之間，天邊一下子暗淡下來，鳥雀無聲。

唯有殿檐下懸掛的占風鐸叮鈴鈴響著。

段殊竹依然靠在青枝屏風邊，目落到陳舊斑駁的繡花間，垂眸含笑，“弟弟不用惦念，很好，這幾日才來到長安，此刻正在花將軍府上。”

棠燁朝的宦位高權重，與大家閨秀婚配不算奇事，胡肆維家里就養了七八個侍妾，正妻蘇氏來自名門，膝下還收了不干兒子，以段殊竹的地位開個小后宮也不為過。

可他只明正娶了一個，前太常寺卿連漱玉的兒連冷瑤，早年獲罪抄家，私逃到九華山流云觀避世，期間曾與蘇澤蘭相識。

段殊竹對妻子十分寵，連定居在金陵也是由于冷瑤喜歡幽靜之，后又收養一個兒，盡天倫之樂。

今日卻突然進宮，前殿已經議論紛紛，蘇澤蘭也不是傻子，尤其那句冷瑤住在花將軍府中，可見準備久留。

只怕風云又起。

但這一切又與自己何干，他不過是個囚在此的罪人，恢復了沉默，繼續隨手翻書。

段殊竹顯然還不想結束談話，蘇澤蘭是樞院關起來之人，眾人都以為兩人不共戴天，其實對方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如假包換。

只是這個弟弟不聽話，當年被仇恨蒙了心，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段殊竹與蘇澤蘭的母親柳霧眉出金陵名門，年時與前樞院主使李文復相，后被迫嫁段家，生下段殊竹，又與李文復舊復燃，才有了蘇澤蘭。

雖然同一個母親，自小的生長環境卻截然不同，段殊竹屬于富貴里養大，蘇澤蘭則漂泊天涯。

這才生出了澤蘭心里的恨，哪怕最后段家被抄，段殊竹沒掖庭，他亦不能解恨。

中間種種，又都屬于上一代云煙了①。

其實段殊竹并不恨對方，時間過去太久，妻子冷瑤也為蘇澤蘭求，他留他一條命，同時藉母親的在天之靈。

但若論起兄弟之，實在剩不了多，小時不長在一，見面又好似仇人，哪里來的骨親。

他今日能來，有自己的心思。

段殊竹這個人，素來從不多說一句話，做一件多余之事。

“好弟弟，在興慶殿住的如何？”踱步繞著那張小案幾繞了幾圈，抬眼打量四周，淡淡地：“你在這里住的也太久，不如換個好地方。”

樞院主使的心思難猜，蘇澤蘭也沒這份心，被關在興慶殿十幾年，早就將一切置之度外。

“任憑主使定奪，罪臣去哪里都一樣。”

“弟弟如今氣息沉靜，確實不一樣，那就轉去大理寺的死牢吧，反正你也不是沒去過。”

輕描淡寫，殺死一個人如碾死一只螞蟻。

蘇澤蘭冷笑，不予回答。

若真有心要自己的命，何必等到今日，這不過是個警告，為即將到來的風雨買個安心。

聰明人之間無需多話，段殊竹揮揮袖，準備離開，余瞧見不遠臥榻邊放著一個鎏金象牙食盒，做工致好似貢品，沉沉眸子。

“弟弟果然聞名在外，鎖在深宮仍舊有人惦念啊。”

澤蘭會意，角輕牽，“大人思慮未免過多，不利于修養，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鄙人不才，當年也曾出宮廷，如今有幾個人惦記，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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