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清王向來也是不拖延之人，既然已經做了決定，第二日便是尋了謝瑯，與他將事說了，省得再拖下去自己又會后悔。

他雖然對謝瑯心中有愧，可卻只是謝瑯一人而已，另一邊是他的妻兒老小上下十幾口人，他心的心也是會偏斜的。

早日將事做完了，也算是斷了念頭。

“之前是我想岔了，是我不該將謝家的責任強加給你，這一切本是我的私心，你不愿也是理之中。”

“你要過繼，便做吧，若是真的等到我要死的時候，平清王府還注定要敗落，那我便厚著臉皮求一個恩典，保全一家命。”

最差的結果也是如此了，他還了爵位，以這曾有過的功績為謝家的后人求一個平安，陛下想來也會同意的。

只是可惜，他多年付出，到了最后都空罷了。

謝瑯有些詫異平清王怎麼突然想通了，點了點頭道“你能同意是最好了，雖然不管你答應還是不答應結果都一樣。”

有元景帝在，圣旨一下，平清王不答應也得答應，只不過他自己同意了，那就是說之后也不會糾纏，也算是了結了后面會有的是非。

極好。

謝瑯對此很滿意。

平清王看著他，想了想又叮囑了一句“等你將來做了父親，便勿要學我。”

他這一生，就沒能做好一個父親。

謝瑯搖頭“不會的。”

他自己吃過這苦，自然不會讓孩子再吃，再說了，他又不是平清王，就算不止一個孩子，也沒有分兩個娘的道理。

他一定會是一個護妻兒的人，與平清王不是一路人。

平清王自己都笑了笑“也是，你怎麼會像我，在這一點上，你比我要看得明白，自然是不會有那樣的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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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出來，謝瑯能說出將來只要一個孩子這種話，確實會是一個好父親，不像他。

如此，也甚好。

“我走了。”

“慢走。”

這一對父子大約是除了爭吵，大約也沒什麼話說，這二十年在的父子，仿佛就是一場錯誤的命數，到了現在往事翻篇，只余下這兩句客氣又疏離的道別。

六月炎熱，枝頭上的蟬在高聲鳴為夏日鳴曲，搖曳枝葉而來的風亦是熱浪滾滾。

謝瑯接過壽山送上祛暑的涼茶，驅散了一些熱意。

“有些想喝酒。”他突然道。

“喝酒？”壽山抬了抬頭，見他似乎心不太好，便道，“那屬下去取來，是要之前存放的好酒還是陛下賞的酒？”

“有什麼？”

“桑落、秋清、凝漿、桂花醑、劍南春、郢州春皆有之。”

謝瑯也算是喝酒，故而元景帝也讓人送了不酒過來，從長安城里良醞署釀的到各地進貢的酒皆有，可見是如何的上心。

世人皆言他景侯謝瑯是元景帝面前的紅人，最得圣寵的臣子可不是說說而已的。

“那就隨便取兩樣，再派人去將薛太醫尋來，說我請他過府喝酒，讓他務必前來。”

“是。”

一個時辰之后，薛空青匆匆而來，坐下與他喝了一杯。

“怎麼突然想喝酒了？前幾日你生辰喝得還不夠？”

“心里有些煩悶。”謝瑯晃了晃酒杯里的酒水，似乎是有些懷。

“你有什麼好煩悶的，我還聽說你給那幾個給你送人的人家送了幾個姬過去，有幾家都直接打起來了。”

“哦，你又知道，你什麼時候喜歡聽這些八卦了？”在謝瑯心中，薛空青就是一個在凡塵之外的士，這些俗事他是向來都不上心的。

“旁人的八卦我確實不聽，倒是你景侯的八卦，我還是聽聽的，這長安城的子啊，如今只恨自己不是程六娘，未遇謝三郎。”

“謝三啊謝三，你啊，如今也了這長安城里最佳的夫婿人選。”

謝瑯定親之后，對程的維護一直都沒過，先是那元十郎鬧出的艷詞一事，說一句沖冠一怒為紅也不為過，如今又有這送人一事，生怕是惹不高興了。

昔日的風流紈绔子弟如今浪子回頭，仕途風順不說，便是對未婚妻也是如此維護，可見是有多讓人羨慕嫉妒。

還有不人直言程是積了八輩子的福才有這樣的運道。

謝瑯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笑笑道“不過是一些閑言閑語，聽聽也就罷了，要說有福氣，也理應是我有福氣才是。”

若不是程，便是他這輩子不會一直陷在謝家這個泥潭里，但也不見得多好，似乎是做什麼都沒意思，生與死也都什麼大不了的。

最開始的時候他是為了程改變，覺得不該委屈，可如今再回頭看，他的心境早已不同。

他有了新的人生，有了他珍視的護的人

友人，便是與他們閑時坐下來閑聊幾句，喝喝茶喝喝酒，也覺得寧靜安好。

薪火試新茶，小爐煮醇酒，世界亦很，人生亦很。

他不再厭世。

他想要有幸福明的未來，長長久久，一直到老。

“那確實。”這話薛空青贊同，程改變他太多了，如今看來他心境開朗，風霽月，心也再無霾。

“可今日怎麼又突然想喝酒了？”

“剛才平清王來了。”謝瑯給薛空青添了一杯酒，“他同我說過繼的事他答應了，以后不會再糾纏。”

“答應了？那倒是極好的，便是有陛下做主，可他到底是你父親，若是一直糾纏，也煩心的，那你煩什麼？舍不得了？”

“那倒沒有。”謝瑯搖頭，他對平清王的父子之早已在多年之間消磨得一干二凈了，他如今心中無恨，只想與他各自安好已然是他心寬廣了。

“只是覺得心里有點空空的，有些惆悵啊。”

“這倒是正常，這世間的人心啊，那都是長的！”

便是有再多的不堪回首，可他們也到底是父子，就算他們互相仇恨，過得和仇人一般，可其中一人離開，又覺得有什麼東西從骨髓之中被離，從生命之中離去。

恩恩怨怨就這樣翻篇，翻篇之后，也什麼都沒有了。

恨沒了，仇也沒了，也沒了，恩義也沒了。

空了，皆無了。

薛空青拍拍他的肩膀“今日便陪你不醉不歸。”

醉過之后，這些往事都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