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還是不行呢？”沈歆癟著問，“再說……那麽多書，我也看不完呀！”

陳老的藏書就已經浩如江海，如果再算上醫院的、皇家藏書樓裏的，便隻是單單要找出同這次疫病相關的書籍就已經是一項大工程了，何況，要在這一堆書裏研究出一張方子？這並不比大海撈針容易多。

姬無鹽側目打量著，一張臉上半分打趣的表都沒有，有的隻是認真與嚴肅，“這就放棄了？然後等著下一回在街上聽見哪位夫人言之鑿鑿告訴你大理寺裏頭又有人染了疫病，那位史大夫還下跪求尤大人來著雲雲，又或者，是確鑿的消息，不一定是許四娘，也許是王嬤嬤、是我、是你邊的任何一個人……然後，你有一次無助、後悔？”

“自然不是！”對方豁然抬頭，因著著急表都微微猙獰，皺著眉頭怒目而視、眼底卻又委屈，說話的時候唾沫星子都噴到了姬無鹽鼻頭上，“我從沒有想過放棄！隻是、隻是我可以躊躇滿誌，我可以徹夜不眠地去查資料，隻是、隻是就像你說的，就算時倒退，你知道未來命運的走向，但你仍然救不了一樣，人力終有窮盡……”

沈歆從未如此地……近乎於疾言厲地表達自己。

一直都是溫和的、隨意的，甚至有些……無所謂的。就好像世人如何評價，都渾然不在意，自安安靜靜做自己。今次是第一回，那麽認真的、近乎於痛苦掙紮地去剖析自己、解釋自己，說不是不敢孤注一擲，隻是人力有窮盡，而時不等人。

可這一次……不一樣。

姬無鹽倏地笑了笑，言語溫吞地勸著，“你且負責看著。陳一諾、陳太醫，你若是需要，我幫你去找人，讓他們協助你。沈歆，時不能倒退，人力的確有窮盡，但正因我們誰都不能提前預知命運的走向，才要竭盡全力一次，如若最終還是無能為力，至能道一句無悔。但……萬一呢？雖說人力有窮盡，但也有人定勝天的說法，不是嗎？上鳶孤無援，你卻不一樣，你有我們。”

沈歆微微一愣，同自己年紀相仿的孩子，除去懵懂無知的年歲，滿打滿算不過十年閱曆。

可對方噙著笑意看著自己的時候，總有種無形之間的說服力，讓你忍不住相信，相信無所不能。

指尖著角，緩緩碾過繡線的紋路。

沈歆覺得，如果這是一場考試，一定是一場關乎一生的重大考試，比高考還要重要得多得多！而如今，姬無鹽已經將各方卷、全國名師都擱在了自己麵前，並且告訴自己已經將所有的後顧之憂都悉數解決了。

那這場考試，便不能輸、也不想輸。

著角的指尖緩緩鬆開，抬眸，頷首，眼底微芒閃爍，輕輕應了句，“嗯。”

沒有躊躇滿誌，沒有熱誓言，甚至聲線溫緩、聲音也低，抿著笑著的樣子也有些掩不住的沉重。咬著言又止，片刻才道，“我……陳老那邊的藏書大多是私藏，陳老與陳家關係張，我私心裏不願意陳家人經手。醫院那些，就麻煩你同陳一諾他們倆說一聲了，至於皇宮裏的藏書閣，我想暫時咱們還不需要如此冒險。”

看來，是認真考慮過了的。

姬無鹽笑著點頭道好，朝著馬車之外抬了抬下頜，“到家了。先去用午膳，子秋該等急了。陳一諾那邊我親自過去一趟。”

沈歆淡聲謝過，拉了車簾正下車，卻聽沈歆又喚道，“沈歆。”連名帶姓的，正兒八經的，有些陌生又有些突兀，沈歆回眸看，無聲詢問。

姬無鹽低著眉眼笑了笑，抱過一旁雲錦緞，指尖輕雲朵一般的，就這麽低著頭，聲線糯輕緩，像是午夜夢回人於耳畔細語呢喃，“沈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還是無能為力……我且替你續一回命。”

“噗通！”心髒狠狠撞擊上膛的聲音，沿著四肢百骸傳遞到耳朵裏，沈歆抓著門簾的手倏地攥，呼吸都忘記，隻怔怔看著對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理解。姬無鹽……到底是什麽意思？續命？是誰？許四娘嗎？續命，如何續？

姬無鹽含笑抬頭，眼底芒細碎，看著對方不可置信的表，擺擺手，儼然幾分俏皮。

隻是下一瞬，線一暗，門簾垂落，姬無鹽被抱了個滿懷。

抱著的那個人，渾都在抖，一遍遍喚著姬無鹽，“無鹽、無鹽……我、我不管你是不是說笑，理智告訴我我不該信的，可是我不管……我就是想相信，我想要相信你做得到……隻是無鹽，我也知道，這樣的事就算真的能做到，代價也很大，我、我……我又不想欠你良多……”

近乎於語無倫次，“無鹽……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到那一天，你救救……這份恩我來還，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但餘生漫長，我想、總有我能為你做的事，好不好？”

甚是激，抱人也抱得很用力，姬無鹽覺得骨頭都被勒疼。

環住對方後背，輕輕拍著安，“這不是施恩……沈歆，我是個商人，你知道的，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對方頻頻點頭，下磕在姬無鹽的肩頭，砰砰磕得用力，一邊點頭一邊應承，“我知道。你想要什麽，隻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若是我做不到……那你等等，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總有一日能做到……連本帶利！”

姬無鹽微微一愣，瞳孔因著錯愕而微微睜大，半晌，抿輕笑，無奈搖頭，“你這人啊……哪有人這樣談買賣的，好歹跟著兄長學了這許久，都學了些什麽呀？真想獅子大開口讓你好好長長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