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就在宗廟之中守靈盡孝,這一日也不曾見大周后來,不知那強勢凌厲的貴婦人如今又怎樣了。
既是魏夫人也問了起來,便有宮人來稟,說是因了太后薨逝,王后娘娘傷心過度,竟也病得起不了了。
大周后與衛太后之間的恩怨是非,小七怎會不知道。兩個人不是東風倒西風,就是西風倒東風,衛太后一死,只怕最高興的就是大周后了,豈會傷心過度,可笑。
不過是尋個由頭,騙過燕宮,騙過世人,再騙一騙的兒子罷了。
宗廟里守靈的妃嬪們聞言便要一同結伴看大周后,說是憂心王后娘娘玉,也要去王后娘娘跟前盡一盡孝道。
這深宮高墻之哪有什麼真實意,一個個的心思昭然若揭,不過是要一探真假罷了。
沈淑人全然是以未來王后的姿態來做主了,吩咐嬪妃們盡好孝道,為太后守好棺槨,不要太后含恨而走,自己倒攜著的婢子婆子們匆匆往大周后休憩的偏殿里來了。
若大周后果真病重,沈淑人便是要提前掌握燕宮的話語權,在場諸人皆是末位的嬪妃,誰又敢不從呢?因而全都規規矩矩地聽了令。
小七是跟著沈淑人一同去見了大周后的,大約是為了向炫耀在大周后心中的地位,因而沈淑人是樂得著一起的。
卻并不帶進殿,不過是留在殿外候著,好好地聽聽是怎樣與的“母親”母深的。
聽沈淑人關切問道,“母親怎樣了?千萬不要因了太后傷了自己的吶!”
也聽見大周后冷笑一聲,繼而嘆道,“我豈會因傷心,可值?就要伐楚了,聽說遠矚忙得腳不沾地,我這個做母親的,當真心疼啊!”
說著便哽咽了起來,
“他心里怨我恨我,與我離心離德,這麼久了,也從來不曾過問一聲,他只當沒有了我這個母親了!”
沈淑人假裝拭淚,只是哄著,“母親不要傷心,我日都在勸公子,要他得閑來看母親可公子還在氣頭上,怎麼都不肯來”
小七暗自一嘆,在桃林守夜那麼久,并不曾聽見沈淑人提及過這個可憐又可恨的母親一次。
大周后握住沈淑人的手,問道,“遠矚可察覺出了什麼不對勁來?”
沈淑人便笑,“小就是小七,公子不會察覺出什麼來。便是察覺出了,又能怎麼樣呢?公子如今離不開我,他小得呢!”
大周后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便好,那便好,那我便不算白白的犧牲了一場。”
才舒完了氣,接著又是悵悵地嘆,“孤近來總被噩夢驚擾,你們猜孤夢見了誰?”
沈淑人好奇問道,“母親夢見了誰?”
大周后兀憮然嘆道,“夢見了你姨母。”
公子與魏夫人的姨母便是小周后,小七只見過小周后一回,全部加起來也不過一刻鐘的工夫。
那是一個艾發衰容,才做了半日的王后,與大周后有幾分相似卻又比大周后還要老上個五六歲的人。
至今想起小周后來,仍舊周陡得一凜,繼而頭皮發麻,麻了四肢百骸。
記得那猙獰可
怖的笑,那寫滿咒的白袍,記得那人飛撲過來,往車門重重地一撞。
記得那“砰”的一聲巨響,把與公子的王青蓋車撞得劇烈地一晃,登時又被王青蓋車彈出了數步遠。
記得那開花的腦門,也記得那四濺漿。
沒有慘,沒有。
撞得狠絕,死得決絕。
從殿門去,見憔悴的大周后哀容滿面,著口垂著淚,“是多大的怨氣呀,人都走了,還不肯放過我,一次次地來嚇我,還要咒遠矚”
說到此扶額低泣起來,“還要咒我兒”
是,小周后祭有最兇狠惡毒的詛咒,以命告祭天神,要公子破國亡宗,煙斷火絕。
捂著口看著十分不好,再沒有一點兒桃林那日兇神惡煞的模樣,“我還夢見了你王叔。”
公子與魏夫人的王叔便是良原君,良原君啊,那到底算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常年和善儒雅的人,一個極擅偽裝的老狐貍,他的生平不過寥寥一筆,燕國史書早已對他蓋棺定論。
——莊王十七年正旦,昶宮謀反,伏法誅。
小七記得良原君有兩個兒子,長子約莫四五歲,被公子摔到青石板上,摔得七竅流。
次子還是個不足一歲的嬰孩,那嬰孩被裴孝廉從火里抱出來時已經跡斑斑,渾發紫,但這嬰孩很快就死在牧臨淵的刃下,在除夕的竹聲里發出一聲微弱卻又凄厲的慘。
也記得良原君的暴喝,“許瞻!稚子無辜,你已殺了我兩個孩子
,就不怕斷子絕孫嗎!”
如今想來,不頭皮發麻。
大周后還道,“我祭告祖宗,祖宗說我兒遠矚殺孽太重,因而子嗣單薄。”“孤想,這世上誰人手里沒有人命,誰人的手上沒有?怎麼就單單報應到我兒上?”
“孤原本不信,可這幾年了偏生一點兒靜也沒有。我兒將要為君王啊!沒有子嗣,燕國眼看也就幾十年的景了!”
“孤先前想,你北羌的詛咒報應不到我上,孤不信那些怪力神,可你瞧瞧,這小半年就要過去了,遠矚遲遲沒有靜”
說著話,捶著口哭道,“做母親的這顆心啊!就像被人用刀子絞了剌了一樣啊!孤恨不得全都替遠矚挨了了!”
那悲傷的母親淚流滿面,“我兒怨我,我卻不能不為我兒想啊!”
沈淑人一副溫賢淑的模樣,輕地為那悲痛絕的婦人拭了眼淚,眸底卻并沒有一星半點兒的憂傷之。
豈止沒有憂傷之,的角甚至是含著幾分笑的。
是了,自然是了。
若大周后也因此薨了,這燕宮之后不就是魏夫人一家獨大了嗎?心里大抵不得大周后今日就與衛太后一同去了的。
聽得沈淑人不咸不淡地說道,“母親這樣傷心,小心里真是難過死了!可小仍是要勸母親一句,母親是小的主心骨,小也是母親的依靠。有小在,母親有什麼可擔憂的?母親不必擔憂,小必為公子生養許多,母親放心就是。”
大周后嘆道,“你的子是能生養的,我倒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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