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給了幾分臉面，沒有召一次次地更換茵褥。

他給的臉面，也從心里激。

雝雝鳴鴈，旭日始旦，這漫長的一夜到底過去了。（雝雝鳴鴈，旭日始旦，出自《邶風·瓠有苦》）回了耳房，全都與從前一樣。

該吃什麼依舊吃什麼，該補覺也照舊補覺。

折斷了桃枝數日子，一日一日地數著。

過一日，便折一段。

再過一日，再折一段，竟也攢了一小把了。

數著謝玉回家的日子，數著桃林守夜的日子，也數著即將開戰的日子，

小貍奴有一搭沒一搭地養著，有時候也被到沈淑人跟前。

沈淑人邊沒有什麼故人說話，那些媵妾婆子是不算的。瞧不起小七，也打心眼兒里瞧不起媵妾。因而一人在燕國窮極無聊，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召來說話。

有一回擎著一把小玉梳給瞧，得意洋洋地咧著，說什麼，“公子給的，天底下獨一份兒，阿奴，你可是沒有的。”

有時候又說，“原來周公之禮是這麼個滋味兒，從前竟不知道。有這樣的好事兒，你怎麼不早邀我一起呢？我愿做娥皇，你卻不愿做英。活該，現在不過是個低等的婢子罷了。”

說著話還要彎腰俯湊在耳邊，低低地癡笑，“從前我見慣了你風的模樣，如今也給你機會好好看看我。”

還要忍不住嘖嘖生嘆，“我做過的事，非也得你從頭嘗一遍不可！可惜，竟沒命你進去換茵褥，可惜呀！可惜！”

是了，是了，沈淑人每每晨起都是一副侍兒扶起無力的模樣。

要看，便好好地看，沒什麼了不得的。

見得多了，便也看得麻了，實在也沒什麼要的。

岑寺人也依舊每日都來。他會提關于公子許瞻的事。

譬如說，“公子的傷勢好了許多，姑娘不必擔心。”

是了，小七并不擔心。

從也沒有問過他的傷勢如今怎樣，但一個能索求半夜的人，必是好得差不多了。

何況大抵也是裝的。

從前不也是這般，在羌人面前裝病膏肓的模樣，還不是一轉眼就把北羌端了個底兒掉。

因而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也不必有什麼負疚。

若四下無人，岑寺人還會悄聲說話，“公子向來是個守信的人，大澤君已經走了，眼看著就出關了，姑娘也不必擔心。”

是了，公子許瞻向來是個守信的人，岑寺人沒有撒詐搗虛。

莊王十六年冬回薊城大營，公子許瞻不也是安然放大表哥出了關嗎？

> 便是這一年春三月，那人也一樣放魏公子回了國。

他的確是個一言九鼎的人。

關于公子許瞻，岑寺人也會提一些建議。

譬如說，“姑娘不理會公子，公子也不理會姑娘，姑娘便是認個錯兒又能怎麼樣呢？”

譬如又說，“姑娘若暫且不愿見公子，若有什麼話想說，就先告訴奴，奴回稟了公子。若不愿奴知道，便寫幾個字，找一個信，公子看見了，自然就來了。”

道理小七懂啊，可再也不必了。

謝玉已經出了關，的桃枝也已攢夠了一把。

公子有他的“小七”，謝樵也有自己的謝漁，是兩全其，甚好。

夜里依舊在桃林守夜，從不進門拜見，那人也不曾命人傳召。

有一回總是個大半夜了，桃林之的人很早就睡下了，夜深人寂，沒有什麼旁的靜，唯聽見促織的鳴。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忽聽有人喚，“小七。”

在廊下昏昏睡，聞聲驀地驚醒，下意識地就應了一聲，“公子。”

公子在，這個名字聽過無數遍。

倉皇抬頭往里去，卻見木紗門沈淑人靠著那人，輕輕拍著那人的脊背，聲地哄著，“公子又做噩夢了，小七在呢！小七在呢！”

哦，他在沈淑人。

是啦，里面有一個小七，不必去什麼心。

那才是小七，如今是阿奴。

那也不要，待燕楚開戰了，謝玉總能帶走。

小七相信謝玉。

相信謝玉必以傾國之兵來要。

只聽見做了噩夢的人一聲長長的嘆息，吹熄了燭火后，好半晌才聽那人輕聲問話，“外面的人，還在嗎？”

也聽見沈淑人怔了一會兒，好一會兒才回，“大抵在吧。”

做噩夢的人又默了良久，良久才道，“走吧，再不必守夜了。”

裴孝廉再來的時候，是送來了他的喜餅。

圓圓的喜餅做了桃花的模樣，掰開里，竟是足足的山桃餡料。

紛紛紅紅的，清清甜甜的，就好似桃之妖妖，仍舊灼灼其華。

垂眸時，那北地魁梧的漢子笑著，“蘭臺的山桃了的時候，向公子討了一些，請母親做了甜餡兒。日子苦，吃點兒甜的就不苦了，你嘗嘗，是不是你吃的味道？”

小七咬了一口，真甜呀！

日子那麼苦，甜出了眼淚來。

在桂月溫靜的日下沖著裴孝廉笑，“喜歡，我喜歡吃喜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