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的宮人應了，招呼了一下，這便率著寺人們匆匆出了桃林往西林苑去了。

遙遙聽見西林苑那些活生生的金發出凄厲的悲鳴，那些活生生的鴨鳧亦發出了令人發指的慘，一只只親手養大的小仔和小鴨雛，此刻正在垂死掙扎。

鯉魚和桑蠶不會，正如小七自己，也不會發出哀求，不會大放悲聲。

與的鯉魚桑蠶一樣，在這吃人的世道里，唯有摧眉折腰，對強權的劫掠與懲戒默默地承。

的心在一滴滴地淌，能想象得出那些活生生的鴨被追得四下奔逃，被抓在手時又極力掙命，能想象得到那徒勞撲蹬的爪子和散落一地的羽。

能想象得到那從魏國黃河遠道而來的赤尾錦鯉翻著白肚，翻出了一池的水，橫七豎八地在水上浮，浮了滿滿的一池子。

能想象得到那一竹籮一竹蘿的蠶全被掀翻在地，被宮人寺人一腳一腳地踩扁跺爛，砰砰一聲聲細微的響，出滿地的腸子，出吐了一半的，和那一地青的桑葉水。

自刺了公子開始的發抖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過，臉頰火辣辣地疼，抬手去，出一指腹來。

仔細回想最初為何會在西林苑養這些活生生的魚禽，那是想在蘭臺辟一方世外桃源，想在蘭臺之，亦能活得似在山水之間。

那是在蘭臺留下來活下去的希，而今親手辟出來的世外桃源就在這片刻之間被摧毀殆盡了。

西林苑很快復歸于寂靜，從生機又變回了死氣沉沉。

從前的蓬，再也不會有了。

正如從前鮮活的小七，也再不會有了。

那也好，再不必留在這里了。

一個子破敗、不會生養又容貌毀損的小七，是再不必留在這里了。

就蜷在木廊，章德公主輕輕地為拭臉上的，暗暗

垂著淚，低不可聞地嘆道，“小七啊，這是怎麼了啊”

聽見敬娘附在那婦人耳邊，低聲，“魏夫人是能生養的，宮里嬤嬤們早都看過了。”

那婦人上前抬高了沈淑人的下，居高臨下地仔細端量起來，“你倒是個懂道理的，八九分的相似，足能以假真。”

一旁的敬娘雙手攏在袖中，弓著子低聲道，“唯一的不同，就是眉心缺一顆紅痣了。”

那婦人得意冷笑，“這有什麼難，一顆朱砂就能弄假真。”

敬娘連連附和，“娘娘說得極是，敬娘明白了。”

章德公主忍不住提醒道，“母親，哥哥豈是那麼好糊弄的，去歲小年夜的阿拉珠就是前車之鑒啊！”

那婦人笑，“阿蘩，你膽子未免太小了，不信你聽——”

婦人說著話，涂著丹寇的指尖著沈淑人的下頜，那朱紅的丹一張一合地吩咐著，“說句話聽聽。”

沈淑人目瞪神呆，愣愣怔怔地問道，“母親要小說什麼？”

那婦人又笑，“說那賤婢素日會對遠矚說的話。”

沈淑人怔忪片刻，學著小七的聲腔，喃喃問了起來，“公子公子可想吃餃子？”

那婦人和敬娘見狀皆笑了起來，“你瞧，這便是九分像了。”

是啊，真像。

沈淑人與朝夕相四個月，神態聲音，舉手投足，哪里有不像的啊。

難道為的也是此時此刻嗎？

敬娘應和

笑道，“這是公子之福，更是燕國之福。”

小七恍然想起老莊王話來，“你是魏人，寡人不知該不該留你在遠矚邊，如今寡人有一句話要問你——但若燕魏開戰，你要站在哪一邊吶？”

那時沒什麼猶豫的，說，“大王，小七是公子的人啊。”

莊王大笑，連連嘆道，“好啊！好！吾兒有福，寡人高興！”

總以為早已經過去了千百年之久，如今想想，也不過才是去歲臘月的事罷了。

而今李代桃僵，小七卻已不再是公子之福了。

沈淑人淌著眼淚，伏地求著，“母親，淑人會好好地相夫育子，但求母親不要再罰小七，小七是個孤兒，這輩子也沒過什麼福，母親開恩，就放走吧。”

那婦人聞言笑嘆，“孤兒好啊，無牽無掛的，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是了，眼下就有一個能取而代之的人，聽話的，能生養的，有母國仰仗的，哪一點兒不比個孤兒好啊。

章德公主忙道，“母親要罰，就罰小七侍奉哥哥，等哥哥好了再請哥哥自己定奪。”

那婦人像是聽了什麼不得了的詭聞怪事一般，聲調都變了幾分，“還有誰敢讓個刺客侍疾？阿蘩！你越發地糊涂了！”

沈淑人只是掩面低泣，不敢再說什麼話。

唯有章德公主仍舊為說著話，“母親！公子重小七，小七怎麼會是刺客啊！”

“阿蘩！”那婦人愈發生氣，“這賤婢連你都敢挾持，你竟忘得干干凈凈了嗎！”

是了，十五年除夕殺將軍，十六年四月挾公主，都記在大周后的心里，都是一顆顆埋在暗的驚雷。

尋常尚可以

不理會追究，然到了犯下更大罪名的時候，所有的罪名便一同累加，十惡五逆，數罪并罰，萬死都不能謝其罪。（十惡五逆，謂種種不可赦免的大罪）

那嚴厲的婦人聲音里裹著令人刺骨的冷意，“拉去掖庭，重重地責罰！”

底下便有宮人低聲問道，“娘娘，可要留口氣？”

那婦人笑，“給個刺客留什麼，給掖庭尉便是。要是死了，就扔去葬崗。要是還能氣，送去閭便是。”

小七上發冷，想，好啊，原也是打算死的。

活著太罪，死了總比活著好。

章德公主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攥住了大周后的袍擺，苦苦求道，“母親！不要去掖庭！哥哥深小七，必不希母親責罰！母親不放心，就命人關在棲子園，阿蘩親自守著！必不邁出去一步！母親聽阿蘩一句，等哥哥醒了，一切都等哥哥醒了，再聽哥哥的意思吧！”

棲子園是章德公主小產后在蘭臺客居的小樓，不管最后怎樣，不管能不能去棲子園，小七心里都歡喜，為有這樣一個為求生的朋友而歡喜。

那麼，魏人姚小七在燕國這近兩年，就不算白活一場。

到底是無人能說服得了大周后，那婦人揚著下，“母親心里的事不過兩樁，一為吾兒，一為燕國。沒有吾兒，就沒有燕國。敢傷吾兒，就是與孤為難！”

是了，大周后是公子的母親，出了這樣的事，沒有人會比大周后更怒生氣。

可的話到底也傷了章德公主的心。

母親心里有兩樁，一為公子，二為燕國，卻并沒有一樁為的是章德。

章德公主怔怔然跪著，攥著袍擺的手終究是緩緩地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