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沒有轉頭，仍舊埋頭搟皮，包餡。

想，來不來都好，只要謝玉活著，他們之間的事是不愿卷進去的。

就似公子與大表哥，原本也該離得遠遠的。

天邊的流云霞稍縱即逝，夜頃刻就暗了下來。

小七自顧自地搟皮，搟了許多，搟了厚厚的一層，搟得面板轱轆轆作響。也自顧自地包餡，包得托盤滿滿當當。

不知道到底要包多，一顆心左右都不是滋味兒，只知道現在棲棲遑遑，沒有什麼可做的，好似就只余下了這一樁。

院中很靜，那人說走，大抵已經走了。

屋里很黑，沒有秉燭，槿娘和啞婆子也不知道去哪兒了，許久都沒有進屋里來，自己也不愿起，在暗久了，點不點燭也并沒有太大的關系。

但門外的人并沒有走，仍舊在等著，大約是嫌慢了，因而催道，“姑娘快些吃完，公子還有別的吩咐。”

那便是公子也還沒有走，公子的吩咐是頂要的，小七并不，餃子也不是非吃不可，手中一頓，問道，“公子有什麼吩咐？”

說話的人言又止，似是有什麼難言之，片刻才低聲道，“公子請姑娘去樹上。”

小七不明白去樹上是什麼意思，但想著不要誤了公子的吩咐，轉過來，看說話的人低頭抱拳，依稀可見神復雜，說完了該說的話，便垂頭躬退離了桃林。

放下搟杖，拍去了手上的，端然往門口走去。

廊下是有燈籠的，廊下的燈籠也是時在老宅的模樣，借著燈籠的，可見婢子將軍們早已被屏退了，只留公子一人立于樹下。

樹上呢，樹上一繩打了活扣，與那夭夭小桃一同垂下來。

繩扣不大，不是絞殺。

恍然一怔，立刻便明白了過來。

心里立時就是一酸，那滋味兒呀，一剎那的工夫就酸了的五臟六腑，也蔓延至的四肢百骸去了。

七月下旬的景，陡地就打了一個寒戰。

這一夜月黑風高，燈籠的朦朦朧朧的，那人神不明，看不清晰，但料想必是一副清遠疏淡的模樣。

小七笑著走向了那株高大的山桃樹，也走向了樹下那人。

心里的話輾轉了一聲輕嘆，不需說什麼，踮起腳尖，抬起雙手，進了活扣之中。

甫一墜了下來，活扣立時收，收了就變了死扣。

沒想到這株那麼的山桃樹有朝一日竟吊起了自己。

你瞧，專為做的，不大不小，恰到好。

就連大周后都知道，“你的尺寸，遠矚哪有不知道的。”

何況這樣的事，從前在暴室哪日沒有做過，因而他駕輕就，也積以為常。

所以當那人問起“你不問為什麼”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好問的。

就連原本要說出口的話，也都不必再說什麼了。

那人啊，人是清清冷冷的，聲音亦是清清冷冷的。

一雙袍袖堆在肘間，繩結勒得雙腕漸漸

發了麻，小七沒有抬眸他，只是笑道，“我知道，我是餌。”

因而今夜不是絞殺小七，今夜是殺謝玉。

可用做餌又有什麼用，若不走，謝玉不會強求，既不強求，就不會帶離開，因而也不會以犯險。

慶幸此時夜迷茫，能掩住心中的失落和眼里的憮然。

也慶幸此時周遭無人，不必把的難堪盡收眼底。

那人似是不曾預料，因而問道，“你愿做餌？”

用笑掩飾自己，溫靜回道，“公子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大周后不愿去西林苑，便不去西林苑。

公子要做餌，便做餌。

是個笨拙舌的，心思敏又自卑，但總得要眼前的公子知道，不管是誰，不管是魏人還是楚人，不管是俘虜還是什麼，不管能不能嫁，沒有什麼是不能為公子做的。

說不出口的話，用行告訴他。

夜里那人眉眼冷峻，出口的話亦是含著凜凜殺氣，“謝玉不死，我心不寧。”

小七垂眉沒有回話，不說，那人也不再開口。

靜夜沉沉，沉得有些駭人。

“不會太久，他就在蘭臺了。”

那人低聲道了一句，轉就走了。

這世間最悉的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無垠夜之中，獨獨把一人留在了這黑黢黢的山桃樹下。

心下悲涼，淚水奪眶而出，這清夜里桃樹獨有的香氣聞起來也愈發地苦了起來。

想，小七，這就是你的將來。

這就是你自己選擇的路啊！

大表哥帶你走，你不走。

謝玉要帶你走，你不走。

蘭臺的主人也曾許你自由，你仍然沒有走。

你是活該，是自作自，是咎由自取。

一雙手臂麻了又酸，酸了又麻，好似有無數螻蟻噬咬，又好似有千萬針釘在扎。

初時想，謝玉，你不要來。

后來熬不住了，便在心里求，謝玉，求你來。

扔一支飛刀，斬斷繩子，或刺進小七的心口。

謝玉，求你。

然而蘭臺空寂無一人，仿佛人呀蟬呀，就連犬促織呀全都死去了一般，一點兒靜都沒有。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得衰憊困頓，雙臂都失去了知覺，忽而一聲清脆脆的響，有人踏著檐上的瓦當疾步閃來。

腕間一松，那糙的繩扣自樹上斷開，噗通一下人就栽了下去，繼而聽見那飛刀的聲音重重地擲進了墻中。

忽地殺聲四起，自周遭屋脊閃出一片冰涼的白，有人高聲喊道，“賊人來也！殺！”

“殺！”

“殺！”

“殺賊！”

到底是謝玉來救救了，那樣一個常年習武的人，那樣一個一向在江湖行走的人，會察覺不到這個一個陷阱嗎？

他怎會不知，知也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