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算特別冷的夜。

月白風清，一天星斗，那一排排赭的盔甲和鋒利的大刀在月下泛著清冷的澤，你瞧，披堅執銳的虎賁軍已在公主庭院外嚴守了。

想必蘭臺別更多，四下皆是。

不然裴孝廉方才不會問什麼，“姑娘猜魏公子能不能回魏國。”

小七心里忐忑不安，但若裴孝廉所言全都是真，那公子許瞻請君甕，這一夜大表哥定然翅難逃。

是，他既這樣問，想必是走不了了。

不低聲問道，“推公主的，也是大表哥的人嗎？”

但愿不是，但愿大表哥對章德公主尚有幾分真心實意。覺得是有的，就在將將，大表哥曾憐惜地章德公主的臉，還說總要帶章德公主回魏宮。

裴孝廉道，“還不知，但真相就要大白。公子說，姑娘若愿意聽一聽，就隨裴某到茶室去。”

自然要聽。

事關公子和大表哥，怎能不聽。

沒有人比更想知道原委了。

急急忙忙跟著裴孝廉往茶室走去，三月初的薊城仍舊春寒料峭，但心里滿滿當當的全都是事兒，焦思苦慮，割肚牽腸，竟也覺不出冷來。

裴孝廉沒有說大話，虎賁軍果然已在蘭臺布防。是這一路，說也見了三四隊人馬正在巡夜了，想必別更多。

一到長廊，便見他們郎舅二人的影打在茶室大大的木紗門上。

左邊的是主人。

主人的臉如青銅雕刻，棱角分明，下頜朗。

右邊的是賓客。

賓客的臉溫潤如玉，不似左邊的人那麼鋒利冷峻，小七一眼就能認出來。

裴孝廉引輕手輕腳地穿過庭院，在暗，茶室的話能聽得一清二楚。

室沒有旁人侍奉，主人親自斟酒，賓客亦是恭而有禮。

看著是相親相近，一團和氣，言語之間卻似兵戎相見，錚然有聲。

賓客問道，“妹婿何故請我飲酒？”

主人把盞笑道，“既白，你我手數次，雖為連襟，卻從不曾坐下來飲一杯。”

哦，既白，是魏公子沈宴初的字。

自他先做右將軍，后了魏公子，便極聽見有人喚他的字了。

自然，除了尊親，誰又有膽量直直呼他的名諱呢？就似無人敢直呼公子許瞻為“遠矚”一樣。

賓客舉杯，“是，若不是陷燕宮，早該好好地飲一杯了。”

第一盞飲了。

主人道，“一盤死棋，竟能被你盤活，從前實在小瞧了你。”

賓客笑，“初愚鈍，妹婿的話，竟聽不懂。”

主人亦笑，“我想不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有如此冷的心腸。亦不知，小七從前怎會喜歡你這樣的人。”

賓客搖頭，“若論心腸冷，誰又敵得過妹婿？”

主人聲音冷了幾分，“我從不曾殺自己的孩子，而你，殺了。”

賓客仍舊搖頭，“章德的

孩子，亦是我的，我不曾殺。”

室的氣氛一時冷了下來，主人聲音沉沉，“你，命人推了阿蘩，栽贓給阿拉珠。”

賓客不認，“妹婿難道不知推章德的是羌人？”

主人冷笑，“羌人亦是你的人。”

賓客亦笑，“我是魏人，又在王宮，羌人的事也能賴到我頭上？何況，章德是我夫人，我雖防，卻不會傷。”

“你苛待阿蘩，竟還大言不慚，敢說是你夫人。”

“我苛待章德，妹婿可曾厚待過淑人？我對章德做的，遠不及你對淑人做的。”

提到了沈淑人，小七心里似突然撥云見日。

公子曾說，阿拉珠有著羌人有的玲瓏心。

一個那麼千伶百俐的人，一個敢做換國棋子的人，怎麼會在這般要的關頭犯下如此蹩腳又愚蠢的錯誤？

若是阿拉珠手，必去尋一個魏人栽贓給沈淑人。正如若是沈淑人手，也定然要去尋一個羌人手一樣。

一樁與毫無益的事，圖的到底是什麼？

因而不是阿拉珠，是大表哥，抑或沈淑人。

設計公主腹中之子，既能使魏公子做自己的后盾，又阿拉珠永遠喪失了主萬福宮的機會。

當真是明槍暗箭，殺機四伏。

聽見主人又道，“既白，你有通天的本事，能蠱羌人為你所用，亦能在薊城遍布細作。”

賓客輕笑，“妹婿說的話，愈發不好懂。”

“那我問，你在薊城安了多細作？”

“武王一朝不過一年之久，哪有什麼細作。”

便見主人笑了一聲，不再問下去，只道，“飲酒。”

室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唯聽見主人的指尖輕叩長案之聲，就似前夜曾在朱玉樓那般，那人修長的指骨分明，干干凈凈，在木紗門上打出了好看的影。

然這叩擊聲，卻叩得人心驚膽落，惶惶不安。

右邊的影一晃，賓客就要起，“夜深了，不好再叨擾，不日魏使便該來迎，我該回去了。”

左邊的人淡然笑道，“大獄里的人都沒有睡下，不急。”

右邊的人形一頓，“大獄？”

左邊的人笑，又斟起了酒，“就快有信兒了，先飲了這樽酒，再等等。”

那人總是妙算神機，果然，話音甫落，便有人匆匆趕來，拱手在門外稟道，“公子，已抓獲魏國細作四十三人，正連夜嚴刑拷問。其中有人供出了一份名單，又多達五十余人，虎賁軍已連夜前去緝拿。”

主人笑著頷首，“這回可聽明白了？”

隔著木紗門，雖看不見室的人到底是什麼神，但想必賓客的臉十分難看。

心布局的細作網，竟不聲不響地被人端了，焉能不氣，焉能不惱。

小七心中慨然，這連襟二人吶。

一個在燕宮，卻能鋪謀定計。

一個人在蘭臺，卻能謀謨帷幄。

真是棋逢對手，難決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