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地回了聽雪臺,槿娘已經臥在榻上了。
白日還生龍活虎的人,此時卻氣若游。
小七怔然坐在榻旁,喃喃問道,“姐姐可后悔了?”
槿娘一張臉煞白,半睜著眸子,聲音低低地,“第一回,是在除夕,你跑了,我被打個半死。第二回,就因了我沒有煎藥,又被打個半死。這一回,我不過是送了封信寫信的是你,你好好的,我卻險些死了。”
小七垂眸不言。
槿娘說的句句是真,半個字也辯白不得。
雖不曾皮之苦,但的責罰都在里。
于而言,里的責罰遠盛于皮之苦。
槿娘兀自低嘆,“聽說是你求了。”
“你不必自責,這是我自己選的路,可如今,卻好似也明白了一些。”
那雙杏眸有些失神,似在看小七,卻又似穿過小七在看什麼別的地方。
小七問道,“明白了什麼?”
“你從來什麼事都沒有,就不曾想過為什麼?”
這不是值得窮究的問題,小七知道答案,許瞻數日前便說過了。
許瞻要活著,看他如何過黃河,吞并魏國的每一寸疆土。
槿娘雙眸泛紅,神哀慟,分明笑著,淚水卻奪眶而出,“我知道為什麼,但我不會告訴你。”
既不愿說,小七也并不追問。
沒什麼好問的。
垂著眸子,目所及之皆是方才流下的漬,小七起了要去換,甫一打開柜,陸九卿的大氅立時映眼簾。
那是初來癸水時陸九卿借與的。
早就洗干凈,又疊得嶄齊,但因一直病著,鮮見他,因而總沒有合適的機會歸還。
挲著那件大氅,突然轉頭朝榻上那彈不得的人問道,“姐姐沒有喝過桃花羹吧?”
槿娘素來話多,此時卻沒有說話,只是一個人盯著屋頂默默淌淚。
小七溫地笑,“我去給姐姐煮桃花羹。”
據說西林苑那株山桃是有上百年的,如今仍舊開得極好,有壯的枝椏拖在地上,因而摘起來并不費勁。
摘了滿滿一大籃子,煮了桃花羹,剩下的全用來釀酒了。
br> 時與父母親住在桃林鎮,那里的叔伯嬸嬸每逢春日必要摘桃花釀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名字,只約定俗地做“桃花酒”。
最好的東西是不需要費盡心思取什麼聽的名字的。
酒釀了滿滿一大罐,日子也一天天地數著,只等著陸九卿來。
他來的時候已是三日后,聽過路的寺人說起陸大人與公子在正堂議事,約莫著就要走了。小七忙放下手中活計,抱著大氅與酒便往正堂奔去。
他果然已經走了,遠遠著他的背影穿過庭院,穿過水榭,穿過樓臺,小七便也疾步跟著穿過庭院,穿過水榭,穿過樓臺。
趕慢趕,追得滿頭薄汗,氣息不定,了一聲,“大人!”
立時驚飛了枝頭的鳥雀鴿。
陸九卿步子一頓,驀然回,竟朝走來,“小七姑娘。”
因跑了許久,的臉難得紅,“大人一直關照小七,小七不知如何答謝,正好桃花開了,便釀了酒拜謝大人,但愿大人不要嫌棄。”
想到陸九卿是公子旁的軍師,什麼瓊漿玉釀沒有見過,這種鄉野食只怕要惹人笑話,抱著酒罐的手便有些局促起來。
“大人若飲不慣,打發給下人也是好的。”
沒想到陸九卿竟接過酒罐,垂眸時眉眼清潤,“姑娘釀的酒,九卿不會給旁人。”
“姑娘的手很巧。”
小七聞言心頭一暖,釀酒的時候心里是歡喜的,如今送出去心里也是歡喜的。
心里想,若這輩子定要留在蘭臺,那便總要有幾個朋友,難時幫襯,困時扶攜,以沫相濡,那才能過得下去。
若不是因了這罐桃花酒,大約不會再想著逃亡了。
可偏偏有了這罐酒。
將將夜便有人來拿,雜的腳步聲震得木地板咚咚作響。
見是裴孝廉親自來,小七便知不是好事。
那人好似看戲一般,
眉梢眼角俱閃著幾分得意,開口時亦是怪氣,“魏俘,公子召你,跟裴某走一遭罷!”
他一揚起手來,后兩個護衛便拿好架勢要押小七。
小七心里惴惴,轉眸去槿娘,卻見槿娘只是冷眼瞧著,片刻背過去,一句話也不說。
小七不得不跟著裴孝廉走,若小心向裴孝廉打探到底是什麼事,裴孝廉不過是似笑非笑,“到了公子面前,自然便知。”
小七腦中一片空白,細想近來謹言慎行,規行矩步,并沒有什麼可被人拿的錯。
來時遇見陸九卿,向來溫和從容的人,神卻有幾分凝重,見來立住了腳,神擔憂,言又止。
肩而過時想要低聲提醒一句,“公子不”
話未說完,便被裴孝廉冷聲打斷了,“陸大人!不早了。”
陸九卿到底是什麼都沒說,與裴孝廉拱手見了禮便疾步走了。
月淺燈深,溫黃的燭過木紗門映到院中的青石板上,上了木廊下履,裴孝廉卻并沒有進茶室中去,只是垂頭拱袖朝室的人稟著,“公子,魏俘到了。”
進了門,小七一眼便見案上的酒罐。
那是白日將將送給陸九卿的酒。
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朝許瞻看去,那人闔著眸子斜靠于榻,一條修長的慵懶隨意地曲著,上沾著酒氣,看起來并沒有不悅,眉宇間甚至還有幾分和。
案上有兩只銀質角觴,觴邊泛著潤的澤,顯然他方才與陸九卿飲過酒了。
裴孝廉已拉上了木紗門,人卻并沒有走開,過紗門能看見他只是抱劍在廊下杵著。
小七跪了下來,小心翼翼道,“公子吩咐。”
那水潤的眸微微睜開,“還會釀酒?”
小七垂著頭,“奴時住在鄉間,跟嬢嬢們學的。”
“可有什麼名字?”
輕聲回道,“沒有特別的名字,因是桃花釀的,便桃花酒。”
那人輕笑一聲,“與你一般。”
小七的臉頰唰得一紅,記得初見許瞻,他便嫌棄小七這個名字低賤,因而
從來只“魏俘”。
這桃花酒也沒有什麼高雅的名字,如一樣低賤陋。
小七垂眉斂目,低聲應和著,“公子說的是。”
那人不再為難,命道,“斟酒。”
小七跪行幾步到了案前,端起酒罐拂袖為他斟了一盞。
那人端起角觴在案上輕點,眸落于跟前的銀盞,目之深不見底,又命,“共飲。”
小七因要服藥,原是不能飲酒,卻又不敢逆他,依言斟了半盞,抬起袍袖掩飲了。
二斤桃花,溫半兩,一盞,那齒之間皆是魏國暮春的味道。
那人閑閑問著,仿佛與閑話家常,“今日見誰了?”
小七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如實答道,“見了陸大人。”
“為何見他?”
“陸大人先前借奴大氅,奴一直未能歸還”
“嗯?”他眼風輕掃,語氣淡淡,似在等繼續說下去。
小七的聲音便低了下來,“還送給陸大人一罐酒。”
那人面冷凝,一雙眸里蘊藏著鋒利的寒意,“誰許你給他送酒?”
小七沒想過送酒亦是一宗罪,趕解釋,“陸大人幫過奴多次,奴心里激,沒什麼好東西可以答謝,正好蘭臺的桃花開了”
那人微瞇著眸子,玉一般的面龐上蒙過一層翳,“蘭臺的桃花是這麼用的?”
小七垂下頭去,雙手了角觴,“公子恕罪,奴不會再那株桃花了。”
那人慢慢直起子朝俯來,目落上手中的角觴時,神復雜,“九卿方才用過的。”
小七猛地驚覺那角觴燙起手來,忙棄之一旁,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人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殺我將軍,奪我佩劍,假傳軍令,里通外和,勾結軍師,一個戰俘,到底還能干出什麼事來!”
猛地抬起眸子,卻看見那雙目眼梢猩紅,疏冷凌厲,周皆是與生俱來的威儀與鷙無的氣息。
他要把所有的罪一同清算了。
的罪,宗宗皆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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