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好似還在營中。
看到了槿娘。
槿娘依舊一驚一乍地說話。
“祖宗哎!你吃過不豹子膽罷?”
“你一個魏人到底哪兒來的膽子行刺公子,咱就是說中了邪都沒這麼干的!”
“孫將軍被你抹了脖子,裴將軍被你捅了一刀,他倆這輩子都沒倒這麼個大霉!”
說到彩,槿娘甚至兩眼放,擊起掌來。
“我槿娘真是小瞧你了呀,你還敢假傳軍令,害得好好一個孟將軍被削了職,打發到北邊草原養馬去了!”
“真是倒霉催的!”
也不管小七有沒有聽,大驚小怪地說完,又坐在一旁叨叨起來,“天爺,你這一趟到底折騰個什麼勁兒?到頭來還不是半死不活地回來了!”
“我可險些被你害死了!若不是陸大人說,槿娘我哪里能活得過除夕喲!”
“你可欠了我大了!”
待煮好藥湯端進了營帳,槿娘的還是說個不停,“你最好趕好起來,我可不想天天伺候你,你聽見沒有?”
小七歉然點頭,向來是侍奉旁人,哪有旁人為忙前忙后的。
槿娘秀眉倒豎,“你啞了?我說十句你一句都沒有?”
小七便問,“姐姐,我喝的是什麼藥?”
“我哪兒知道,醫給我什麼,我就煎什麼。好幾大包呢,慢慢喝唄!”
小七又問,“治什麼的?”
槿娘兩眼一翻,“治哪兒的沒有,你瞧瞧你上還有點好地方嗎?”
“醫說你腦袋里有好大一塊淤,腹哪里破了,我記不得了,胳膊也折了,我日里沒別的事,凈
給你煎藥了,一天七八頓地煎呀!”
說著話又指著自己兩半臉頰,“你看呀!如花似玉的一張臉都熏得黢黑呀!”
小七幾不可察地輕嘆一聲,“公子打算何時殺我?”
“那你去問公子,我怎會知道。”槿娘連連翻了幾個白眼,“天爺,我不得你就那麼過去了,這麼冷的天兒,我還得跟著你在營中吃苦頭!”
小七心中歉疚,便道,“姐姐不必忙了,我自己來罷。”
槿娘橫眉豎目,攙起飲湯藥,“住吧你!你一只手能干什麼,若被公子看見,我可是要罰的!”
一起便扯得五臟六腑生痛。
槿娘自顧自又傷起心來,“在易水多自在呀,真是傷天害理的!”
是了,何嘗不是如此。
小七憮然,從前在魏營雖苦,但到底是自在的。
如今槿娘不得自在,亦不得自在。
槿娘話雖不好聽,但照顧起來亦是盡心盡力。
一天七八頓地飲下湯藥,也不知究竟是什麼藥,又苦又,難以。
但小七不怕苦,每一碗藥都喝個干干凈凈。
知道自己要干什麼,先要養傷,然后活著,終有一日再回到魏國去。
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
正月底的雪仍舊下個不停,燕國大軍又困在了原地。
小七并不知道如今在何,究竟在魏土還是燕關。問槿娘,槿娘卻什麼都不肯說。
槿娘是燕人,不說小七便也不再問。
小七也不知道大表哥的死生榮辱,就連自己亦是存亡未卜。
一顆心終日惶惶不安,不知許瞻的責罰何時到來。
不。
也許是責罰。
也許是賜死。
好一些的時候,小七撐著子在帳門小立。
雪已經停了,溫和的日淡淡薄薄地覆著大營。
縱目去,百米之外是轅門,便著那高高的轅門恍然出神。
就是在那里,就是在那轅門,被裴孝廉一箭了下來。
二月初的天氣依舊涼的侵骨,但沒什麼風,只是偶爾吹起一陣,卷起一片殘雪來。
明顯覺子大不如前,嗜睡,畏冷,沒有氣力,常流鼻,輒眼前發黑,口沉悶不上氣來。
擔憂自己從此再拿不起劍了。
槿娘卻不以為意,“別裝了,你從前什麼樣我能不知道,那刀架在我脖子上,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
小七便想,但愿如此,但愿還是那個手起刀落的姚小七。
再好些的時候,已是二月底了。
眼看著到了春天,往燕國邊關去的雪已化得七七八八,大軍總算拔營了。這一路往東北走去,過春風千里,盡芥麥青青。
許瞻尚算是個守信的人,到底沒有南渡黃河,依言從大梁撤軍了。
年前許瞻先回,三軍斷后。
如今在黃河以北留了足夠的守軍,其余人馬皆駐在晉城、信都、鄴城、安平與虎牢關五大關隘布防。
小七憮然,這大好的疆土,如今盡在燕人的鐵騎之下了。
但轉念一想,燕軍一撤,魏國安矣。
到底是好事。
許瞻好似忘記了還有這麼個人,月余不見他來,也并未召問罪。并沒有殺的念頭。
因有傷,竟能與槿娘單獨乘一輛馬車。
槿娘眉開眼笑地炫耀,“你是沾了我的,才能乘馬車。不然,像你這樣的戰俘,可是要拴著鐵鏈跟在后頭跑的。”
槿娘說的沒錯,從前便是與同袍一起被人縛了雙手驅趕著往天坑去。
路旁的杏花漸次綻開,初時大紅,而后轉,盛開后白白淡淡,是這整個嚴冬以來十分難見的彩。
見槿娘興致不錯,小七便問,“公子不殺我了嗎?”
“你別得意太早,公子如今忙于軍務,不開罷了。等他閑下來,定要好好整治你不可。”
定然如此了。
等他閑下來,又怎麼會放過。
見垂眉不再說話,槿娘便正警告起來,“你最好小心點兒,總之裴將軍是不會饒你的。”
定然如此。
刺過裴孝廉,因而裴孝廉在轅門下了那一箭,他定是起了殺心,要在許瞻面前置于死地。
然而沒有死。
不死,裴孝廉便不會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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