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臉很不好,是累了吧?我覺得你過慮了,那東西好像……好像什麼都不是,裡麵什麼都沒有,應該是無害的。”
白ice抓住瓦西裡的雙肩,直視著他的眼睛說:“彆傲慢!”
“什麼?”
“我說彆傲慢,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想想水滴吧!”
好像白ice的最後一句話起了作用,瓦西裡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緩緩點頭,“好吧,博士,聽你的。‘啟示’號離開紙條,與它拉開一千千米的距離,隻在它附近留下一艘太空艇監視……要不,兩千千米?”
白ice鬆開抓著瓦西裡的手,額頭說:“你看著辦吧,反正遠些好,我會儘快寫一個正式報告,把我的推測上報總部。”說完,他跌跌撞撞地飄走了。
“啟示”號離開了紙條。紙條穿過飛船重新暴在太空中,由於背景變暗,它又呈現不太明的白,再次恢複白紙條的樣子。“啟示”號與紙條漸漸拉開距離,直到雙方相距兩千千米左右才固定位置,等待著“明日”號飛船的到來。同時,一艘太空艇留在距紙條十米對它進行不間斷的監視,艇上有兩名探測小組的員值班。
在太空中,紙條發出的引力波強度繼續減弱,它本也漸漸暗下來。
在“啟示”號上,白ice把自己關在實驗艙中,在邊打開了十幾個信息窗口,都與飛船的量子主機相連,開始進行大量的計算。窗口中顯示著麻麻的方程、矩陣和曲線,他被這些窗口圍在中間,焦躁不安,像掉進陷阱的困。
與“啟示”號分離五十個小時左右後,紙條發出的引力波完全消失了,它發出的白閃爍了兩下也熄滅了,這就意味著紙條的消失。
“它完全蒸發了嗎?”瓦西裡問。
“應該不會,隻是看不到了。”白ice疲憊地搖搖頭,把自己周圍的信息窗口一個接一個地關閉。
又過了一個小時,所有的監測都沒有發現紙條的毫蹤跡,瓦西裡命令兩千千米外留下監視的太空艇返回“啟示”號,但太空艇中兩名值班的監視人員並沒有回答返回的指令,隻聽到他們急促的對話:
“看下麵,怎麼回事?!”
“它在升起來!”
“彆接它!快出去!”
“我的!啊——”
在一聲慘後,從“啟示”號上的監視中可以看到兩名監視員中的一名從太空艇中飛出,開太空服上的推進試圖逃離。與此同時,一片強亮起,是從太空艇的底部發出的,那裡在熔化!太空艇仿佛是放在滾燙的玻璃上的一塊冰激淩,底部熔一攤,向各個方向擴散。那塊“玻璃”是看不到的,隻有太空艇熔化後攤開的部分才能顯示出那個無形平麵的存在。熔化在平麵上極薄的一層,發出妖豔的彩,像撒在平麵上的焰火。那名監視員飛出了一段,卻又像被某種引力拉向那個熔化標示出的平麵,很快他的腳接到平麵,立刻也熔化燦燦的一片,他的其餘部分也在向平麵鋪去,隻發出一聲戛然而止的驚。
“所有人員進過載位,現有發機姿態,前進四!”
在從信息窗口中看到監視員的腳接無形平麵的一剎那,瓦西裡越過“啟示”號船長,果斷地發出了這個指令,讓“啟示”號迅速離開。“啟示”號不是恒星級飛船,它在前進四推進時部人員不需要深海的保護,但加速的超重還是把每個人死死在座位上。由於指令發出太快,有些人沒來得及進座位,跌落到船尾了傷。“啟示”號的推進噴出長達幾千米的等離子火流,刺破黑暗的太空,但在遠方太空艇熔化的地方,仍能看到那片幽幽的亮,像荒野中的磷火。
從監視的放大畫麵中可以看到,太空艇隻剩下頂部的一小部分,但很快也完全消失在那塊絢麗的平麵中。監視員的完全攤在平麵上,顯示出一個巨大的發人形,不過,他的在平麵上已為沒有厚度的一片,雖然大,卻隻有麵積沒有積了。
“我們沒有,飛船沒有加速。”“啟示”號的領航員說,在超重中他說話很吃力。
“你在胡說什麼?!”瓦西裡想大吼,但超重中也隻能低聲說出。
從常識上看,領航員確實在胡說,飛船上的每個人都被加速過載死死住,這證明“啟示”號在大功率加速中。在太空中憑視覺判斷所在飛行的運狀態是不可能的,因為可參照天的距離都很遙遠,視行差在短時間本看不出來,但飛船的導航係統可以觀測到飛船很小的加速和運,這種判斷是不會錯的。
“啟示”號有過載卻無加速,像被某種力量釘死在太空中。
“其實有加速,隻是這一區域的空間在反方向流,把加速抵消了。”白ice無力地說。
“空間流?向哪兒流?”
“當然是那裡。”
超重中白ice無力舉手去指,但人們都知道他說的方向,“啟示”號陷死寂中。本來,超重使人們有一種安全,像是在某種保護力量的懷抱中逃離危險,但現在,它變了墳墓一般的迫,令人窒息。
“請把與總部的通信信道打開,沒有時間了,就當是我們的正式彙報吧。”白ice說。
“已經打開了。”
“將軍,你曾說過那東西‘什麼都不是,裡麵什麼都沒有’,其實你是對的,它真的什麼都不是,裡麵什麼都沒有,它隻是一片空間,與我們周圍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的空間是一樣的,唯一的區彆是:它是二維的,它不是一塊,而是一片,沒有厚度的一片。”
“它沒有蒸發嗎?”
“蒸發的是它的封裝力場,這種封裝力場把那片二維空間與周圍的三維空間隔開了,現在兩者全接了。你們還記得‘藍空間’號和‘萬有引力’號看到的嗎?”
沒有人回答,但他們當然記得,四維空間向三維跌落,像瀑布流下懸崖。
“同四維跌落到三維一樣,三維空間也會向二維空間跌落,由一個維度蜷到微觀中。那一小片二維空間的麵積——它隻有麵積——會迅速擴大,這又引發了更大規模的跌落……我們現在就在向二維跌落的空間中,最終,整個太係將跌落到二維,也就是說,太係將變一幅厚度為零的畫。”
“可以逃離嗎?”
“現在逃離,就像在瀑布頂端附近的河麵上劃船,除非超過一個逃逸速度,否則不論怎樣劃,遲早都會墜瀑布,就像在地麵向上扔石頭,不管扔多高總會落回來。整個太係都在跌落區,從中逃離必須達到逃逸速度。”
“逃逸速度是多?”
“我反複計算過四遍,應該沒錯。”
“逃逸速度是多?!”
“啟示”號和“阿拉斯加”號上的人們屏息凝神,替全人類傾聽末日判決,白ice把這判決平靜地說出來:
“速。”
導航係統顯示,“啟示”號已經出現了與推進方向相反的負加速,開始向二維平麵所在的方向移,速度很慢,但漸漸加快。發機仍在全功率開,這樣可以減緩飛船跌落的速度,推遲最後結局的到來。
在兩千千米外的二維平麵上,二維化的太空艇和監視員的人發出的已經熄滅,與從四維向三維跌落相比,三維跌落到二維釋放的能量要小許多。兩個二維的結構在星下清晰地顯現出來:在二維化的太空艇上,可以看到二維展開後的三維構造,可以分辨出座艙和聚變發機等部分,還有座艙中那個卷曲的人。在另一個二維化的人上,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骨骼和脈絡,也可以認出的各個部位。在二維化的過程中,三維上的每個點都按照確的幾何規則投到二維平麵上,以至於這個二維為原三維太空艇和三維人的兩張最完整最確的圖紙,其所有的部結構都在平麵上排列出來,沒有任何藏,但其映規程與工程製圖完全不同,從視覺上很難憑想象複原原來的三維形狀。與工程圖紙最大的不同是,二維展開是在各個尺度層麵上進行的,曾經藏在三維構型中的所有結構和細節都在二維平麵排列出來,於是也呈現了從四維空間看三維世界時的無限細節。這很像幾何學中的分形圖案,把圖中的任何部分放大,仍然有同樣的複雜度,但分形圖案隻是一個理論概念,實際的圖案分辨率限製,放大到一定程度後就失去了分形質;而二維化後的三維的無限複雜度卻是真實的,它的分辨率直達基本粒子尺度。在飛船的監視上,眼隻能看到有限的尺度層次,但其複雜和細已經令人目眩;這是宇宙中最複雜的圖形,盯著看久了會讓人發瘋的。
但現在,太空艇和監視員的厚度都為零。
不知道現在二維平麵已經擴展到多大的麵積,隻有那兩片圖形顯示出它的存在。
“啟示”號加速向二維平麵,向那厚度為零的深淵。
“各位,不要沮喪,太係沒有人能逃,甚至一個細菌一個病毒都不能幸存,都將為這張巨畫的一部分。”白ice說,他現在看起來從容淡定。
“停止加速吧。”瓦西裡說,“不在乎這點時間了,最後至讓我們輕鬆呼吸一會兒。”
“啟示”號的發機關閉了,飛船尾部的等離子火柱消失,飛船飄浮在寂靜的太空中。其實,飛船現在仍在向二維平麵方向加速,但由於是隨周圍的空間一起運,飛船裡的人們覺不到加速產生的過載,他們都於失重中,愜意地呼吸著。
“各位,知道我想到了什麼?雲天明的話故事,針眼畫師的畫。”白ice說。
“啟示”號上隻有一小部分人知道雲天明報的事,現在,僅僅一瞬間,這些人都明白了這個節的真實含義。這是一個單獨的喻,沒有任何含義坐標,因為它太簡單太直接了。很可能,雲天明認為自己把如此明顯的喻放故事是一個大冒險,但他冒了這個險,因為這個報極其重要。
但他還是高估了人們的理解力。他可能認為,有了“藍空間”號和“萬有引力”號的發現,人們能夠解讀這個喻。
這一關鍵報的缺失,使人類把希寄托於掩工程。
人類已經觀測到的兩次黑暗森林打擊確實都來自粒,但人們忽略了一個事實:這兩個星係與太係有著不同的結構,187j3x1有四顆類木巨行星,但它們的運行軌道半徑極小(以公元世紀的觀測技也隻能發現這樣的太係外行星),平均僅為木星與太距離的百分之三,比水星與太的距離還近,幾乎恒星,在恒星發時將被完全摧毀,不能用作掩;而三星係,隻有一顆行星。
恒星的行星結構是一個能夠在宇宙中遠程觀測到的星係特征,這種觀測對於高技文明而言可能瞟一眼就行了。
人類知道掩,難道它們就不知道?
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啟示”號距二維平麵已經不到一千千米了,它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
“謝謝各位的儘職儘責,我們雖在一起時間不長,但合作得很愉快。”瓦西裡說。
“也謝謝所有的人,我們曾一同生活在太係。”白ice說。
“啟示”號墜二維空間,它被二維化的速度很快,隻有幾秒鐘,焰火般的芒再一次照亮了黑暗的太空。這是一幅麵積廣闊的二維圖畫,從十萬千米外的“阿拉斯加”號上可以清晰地觀察到。在這幅圖畫上,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啟示”號上的每一個人,他們手拉手擁聚在一起,軀中的每一個細胞都以二維狀態袒在太空中,為毀滅巨畫中最先被畫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