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宮沒幾天,清辭便發現蕭煦竟然在京中替開了間承平書坊的分號。京中書市繁榮,古今中外,各書籍應有盡有。他允可經常出宮打理生意。要學騎馬,他便派了人教。若得閑,也會出一刻時間親自教。他給通了天的自由,但隻希能留在宮裏。
後宮裏進了新人,整個宮城似乎也注了新鮮的活力。又值天暖風和,經常會在路上遇到那些新進位的妃子。環燕瘦,各有各的麗。
這日龔尚儀人請清辭過去一趟,想讓看看新得的集子。清辭才走到一半,忽然一個人衝到麵前。那宮衫髒舊,頭發也淩不堪。一下跪在清辭麵前,“掌籍掌籍,求你救救公主吧!”
銀鈴本陪在清辭旁,見狀往前一擋,嗬斥道:“哪裏來的瘋子?”
那一刻的銀鈴聲俱厲,讓清辭覺得十分陌生。凝目一看,才從那兩頰凹陷的臉上,認出是貴妃邊的大宮紫玉。
“你是說阿嫣?”
紫玉拉住清辭的胳膊,“是!掌籍,公主病得不行了,求您找人給公主看一看病吧!”
銀鈴去掰紫玉的手,“紫玉姑娘,你鬆開,別嚇著我們姑娘了!我們姑娘不做掌籍了,公主也早不是公主,是嫣庶人了!”
可紫玉說什麽都不鬆開手,聲淚俱下,“姑娘,您救救公主吧!先前娘娘和公主從來沒有虧待過您啊,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清辭想將扶起來,“紫玉姐姐,你先起來,你慢慢說是怎麽回事。”
紫玉正要說話,後頭忽然跑來兩個太監,不由分說就拽著紫玉走了。紫玉掙紮中聲嘶力竭地喊著,“姑娘,救救公主吧……”
那兩個太監索捂住的,連拖帶拽地把人弄走了。清辭要跟過去,可銀鈴拉住,“姐姐,你忘了龔尚儀正等著你呢!”
清辭站定,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銀鈴,“銀鈴,你知道是怎麽回事,是不是?”
銀鈴從來沒見這樣冷的神,偏開臉,“姐姐,你就別多管閑事了。皇貴妃和公主從前在宮裏做過多傷天害理的事,如今他們被貶為庶人,怎麽可能會被人善待?這宮裏有的是恨們的人!更別說當初們是如何對鄭太後的,太後能放過們嗎?”
清辭看竟然有些咬牙切齒的樣子,想到或許也是那些怨懟阿嫣和皇貴妃的人中的一員。
人與人之間,各有各的恩怨。但不管們做過什麽,對一向照顧。的恩,別人未承,算不到人家的頭上;別人的怨,也不會去扛。當下不再言語,匆匆往尚儀局去,沒見到龔尚儀,卻在值房前見到了梁秋。
他今日沒穿侍的服,人也清減了。一素白圓領襴衫,芝蘭玉樹,雅俊風流。人站在海棠樹下,負手仰首看著什麽,恍若一個滿腹經綸的士子,在凝神醞釀著一首人心魄的詩。
庭中寂寂,隻有他們兩個人。
似是覺察到了什麽,梁秋轉過來,見到,先是一怔,接著微微一笑。
清辭忙上前蹲行禮,“見過廠督。”
梁秋笑了笑,“我不再是廠督了。今日就要走了。”
清辭有些意外,但沒多問。他那樣的人,本就該遠離廟堂,寄山水吧?於是又福了福。本想稱呼他廠督,想了想改口道,“清辭聽過先生幾堂課,就當自己作先生的弟子了。弟子願先生一路平安,日後若有幸,盼還能再聽先生講課。”
梁秋笑了起來,點點頭。門外有人輕咳了一聲,梁秋又深看了一眼,從腰間摘了係著的玉佩,正是那枚和的極其相像的玉佩。
“既然你我師生一場,這個就送給你做個紀念吧。”
不待推辭,梁秋便轉離去了。清辭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手裏握著玉佩,心裏忽然有些異樣的覺。
回綏繡宮的路上,清辭一直都覺得心口悶悶的。找了個借口支開了銀鈴,自己拐去了司藥司,找向前有些的宋司藥討了些常用藥出來。旁敲側擊地問了問,方知道是鄭太後宮裏的人過來敲打過,所以沒人敢去冷宮裏給阿嫣看病。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人冷暖,也是人之常。清辭也不想給人找麻煩,謝過了,往冷宮那邊去。雖然不知道阿嫣得了什麽病,但讀過不醫書,懂些醫理,方子記得也多。
清辭帶著藥避著人好不容易踅到了冷宮前,抬手正要叩門,門卻嘩啦一下開了。門裏門外的人俱是一怔。
“紀姑娘?您怎麽到這裏來了?”張信邁步出來,隨手關上了門。有陣子沒見,他倒沒什麽變化。
“我聽說阿嫣病了,過來看看。”
張信神肅然道:“姑娘還是不要到這裏來,人知道了不好。”
清辭隻當他擔心自己,便道:“我沒關係的。阿嫣怎麽樣了,是什麽樣的病癥?我帶了些日常用的藥來。可惜我沒找到人能來給公主看病,但我通些醫,倘若不是疑難雜癥,我也能應付。”
張信微微一笑,“姑娘有心了。嫣庶人沒有大礙,一點風寒罷了。”
清辭總算放了點心,“小火他還好嗎?”
“都很好,姑娘不必掛心。你這藥是給嫣庶人的吧?我幫你送進去,姑娘還是先回去吧。”
清辭謝過他,見他態度冷漠,以為他因小火了難而遷怒自己,隻得把東西給了他,“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就來綏繡宮找我。”
張信點了點頭,帶著東西又進去了。宮門“吱呀”一聲合上了。清辭慢慢往綏繡宮去,可越走越覺得哪裏不對勁。是哪裏呢?
走了一會兒,忽然站住,為什麽張信見到不驚訝?尚儀局的們見到又回了宮,都很意外,沒想到還能再回來的。張信為什麽沒有意外?難道他早知道自己會回宮?可假做了聖旨,正常人都是能走多遠走多遠,見到時怎麽會是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既然偽詔被發現了,張信怎麽會好好的?
心頭閃過一縹緲的念頭,可卻抓不住。想再回冷宮裏去看一看,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花園裏了。
迎麵鶯聲燕語,幾個宮妃從遊廊那邊簇擁著一個衫華貴的子過來——是皇後和新進位的嬪妃們。清辭避無可避,隻得依例行禮,垂首候在路旁,想等們過去後再去冷宮看一眼。
王韞眼尖,早看到了紀清辭。
綏繡宮那裏住著個無名無分的人,這事早就知道。隻是不明白蕭煦的用意。若有些男之心,那麽納宮中,多紀清辭一個也不多;若無男之意,一般人也會給了尊貴的份,替尋一戶好人家。
如今這局麵,瞧著兩頭不沾,仿佛是不知道如何置一樣。可幾年夫妻,王韞太了解蕭煦,他不是個會將心思放在兒長上的帝王。那麽這事就更值得琢磨了。
因是王家,此時份尷尬,更是不敢造次,越發要顯得母儀天下,不敢行錯一步。當知道無之時,便將所有的力都放在兒子蕭駿上了。唯一的打算,就是要穩定、保住兒子的地位,直到將他送上皇位。
王韞微微一笑,宮人將清辭到麵前。清辭見躲不過,隻得隨宮人到了王韞的麵前,一一向後妃們行禮。
王韞牽住的手,態度和藹可親。上下打量了半晌,笑著道:“幾年不見,七姑娘真是越發出挑了。”
清辭尤記得當年的友善,加之又是蕭煦的皇後,對便生出些長嫂般的親近。兩人又閑話了一陣,陪在一旁的嬪妃們見們形容親,也都規規矩矩在旁邊候著。
王韞忽然想起什麽,“本宮聽說你父親也遷了京,你可知道?”
清辭道:“民聽說了,前些日子回了趟澹園,見過了父親大人。多謝娘娘關心。”
王韞點點頭,然後衝著旁的那些嬪妃道:“瞧本宮隻顧說話,忘了給你們介紹。這是紀家的七姑娘,向前在宮裏做的。七姑娘學富五車,都道肚子裏裝了半個鴻淵閣。”
旁邊有個妃子搖著扇子問:“紀家?可是梧州紀家?”
清辭點頭,“回娘娘,民正是梧州紀家。”
那妃子的扇子停在了前,眼睛睜圓了,“那豈不是和紀才人是姐妹?”
這一下,如石投湖,激起陣陣漣漪,眾人都起了興致。
另一個道:“白姐姐說錯了,現在人家可是紀婕妤了呢!”雖是笑著的,但那怪氣的聲氣,毫不遮攔。
這些選一起進宮,可隻有紀清玥一人侍過寢。一路從淑做到了婕妤,怎麽能不惹人眼紅?連著月餘皇帝都隻翻了的牌子,竟然有些椒房獨寵的意思。
雖紀家文名在外,但大家對紀清玥也都幾分瞧不上。聽說本同人議過親,結果生母過世,便借口守孝,一守三年,男家不肯再等,便退婚了。後聽聞宮中選秀,自己主要進宮來的。
“無惡,宮見妒。”那紀清玥開始還裝作一副知書達禮的樣子,後來帝王獨寵,越發自大起來,也不同人往來,旁人也懶得和際。
照這盛寵不絕的樣子,想來紀清玥不久就會有孕。後宮自有一套不文的法則,那些寵妃一旦有孕,為怕恩寵旁落他人,往往都會主從本家再挑一個孩送進宮中固寵。
眾人此時見到紀清辭,早暗想到了這裏,因此語氣也不甚善。
一個心直口快的促狹道:“七姑娘論人品相貌,比紀婕妤可強了百倍呀,我是子瞧著都,更遑論男子了!怎得是宮,不是七姑娘?不過也是要謝天謝地了,婕妤都有這樣的恩寵,若是七姑娘了宮,那咱們可真真一點盼頭都沒有了呢!”
眾人也都真真假假地笑了起來,七八舌地說起話來。過了片刻,王韞見們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這才閑閑地掃了一眼眾人,大家便都不作聲了。
清辭明白皇後其實是故意將這些話讓聽見的。心中莫名有些的覺,但隨即又釋然了。但不是很明白王韞的用意,是想讓自己規勸清玥不可恃寵而驕,還是要敲打自己不要妄想宮分寵?
可惜,不管是哪個想法,王韞都打錯了算盤。早明白了人和人,並非有緣就會相親。有些分,既然強求不來,那麽遠離才是正道。
清辭便也不聲,隻道自己同清玥姊妹緣薄,到宮裏隻為整理紀家的書而來,早晚要出宮的。
這樣一打岔,拜別眾妃,再到冷宮時天已經暗下來了。清辭叩了叩宮門,好半天不見人來開門。輕輕一推,門竟然就開了。
“有人在嗎?”推門進去。
雖然名為冷宮,其實不過是宮裏極偏僻的一年久失修的破敗宮殿。外頭已經是花茂蝶飛了,可此間庭院裏不見一點春。花壇裏隻有一棵歪脖子的枯樹,像是被雷劈過,同這宮殿一樣,死氣沉沉。
本該掌燈了,正殿裏不見燈。清辭走到東南角,過了月亮門見後殿裏似有亮,正想過去,偏殿的門卻忽然打開了,走出個人來,“誰在那裏?”
清辭聞聲轉過,驚喜地走近了幾步,“小火哥哥!”
蕭焎先怔了怔,隨即粲然一笑。“璲璲!你怎麽回來了?”他聽說被送到寺裏出家,一直為揪著心。
清辭借著不甚明亮的天,見他形容消瘦,上布長衫,早已不是那個華錦服的貴公子的樣子了。但那笑容依舊溫暖明亮,仿佛一點不曾被這荒涼落敗侵蝕。
清辭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釋,隻是一想到他落到如今這個境況,都是因為自己,便忍不住落淚,“小火哥哥,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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