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每個杯子倒好，鹿之綾又開始給每個碗盛上飯。

封叔說，米飯要盛多一點，冒個尖。

做這一切都是有條不紊，慢條斯理，舉手投足間自帶一雅致，如同撥著琴弦。

弄好以後，鹿之綾來到桌前，在桌沿點上兩白蠟燭。

桌前的地上擺著一個燒紙的元寶盆。

再前麵是一塊墊。

鹿之綾著三香，在燭火上點燃，然後走到墊子上跪下，舉香磕頭。

細煙嫋嫋。

站起來，把香進香爐中，轉過就見米叔也了三香，連忙攔住，“米叔，你不用。”

米叔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打出一行字。

【鹿家收留我，拜一下是應該的。】

看到這行字，鹿之綾也不好再說什麽，回手站到一旁。

米叔著香跪下來舉香磕頭，鹿之綾看著他，心頭湧起一淺淺的暖意，還以為今天隻有一個人。

把香進香爐，鹿之綾坐在元寶盆前，把做好的金銀元寶點燃扔進去。

火苗燃燒起來，很快將元寶燃灰。

捧著一捧元寶又扔進去，低眸看著裏邊燒得熱烈的火。

米叔在元寶盆的另一邊坐下來，幫忙往裏扔元寶和冥紙，兩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坐在桌腳下燒東西。

金銀紙說是無煙紙，但還是燒出了煙。

青煙繚繞在兩人中間，連空氣都滾燙。

米叔抬眼看過去，鹿之綾的臉被熱得浮起淡淡的紅，火映進那一雙水做的眼睛，看著火又好像不在看，有些失焦，不知道在想什麽。

疊的元寶很多，燒了很久都沒有燒完，元寶盆裏的灰卻堆積得越來越多。

米叔拿出手機打上字，遞到麵前。

鹿之綾收回視線看過去。

【怎麽會有這麽多碗，當年發生了什麽事？】

鹿之綾看向他臉上的麵，又轉頭扔元寶，好一會才神平靜地道，“那個時候，我家裏遇到困難破產清債，一家二十四口人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我們租了化工廠邊上的房子，那裏的房租很便宜，沒想到沒多天，化工廠發生大炸，租房也被炸了。”

“……”

米叔看著，手往火中扔元寶。

“因為家裏的事，我好些天沒去學校，那天家裏人說什麽都要讓我去上學。”

鹿之綾看著元寶盆裏濺出來的火星子，仿佛看到那天的漫天紅雲，聲如水，“後來老師通知我家裏出事，我拚命往家裏趕，等我到的時候，房子已經燒得變形了。”

“……”

米叔聆聽著。

“那天的火很大，整個化工廠都在大火裏，我抬頭看，天都是紅的，燒的一樣。”

鹿之綾抿。

很同人講這一段過往。

也許是今天的日子特別，也許是米叔和封叔給的覺很像，等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毫無防備地講了很多，“那天早上，爺爺跟我媽媽爭執，一個要給我做西瓜燉飯，一個要給我做海棠，給我量尺寸說要親手給我做幾條子……”

“……”

“那天的畫麵一直一直在我腦子循環。”

鹿之綾說道，“我常常會恍惚，覺得那一場炸是個夢，是我做的噩夢，隻要我掙紮，隻要我努力，我就能醒過來。”

“……”

“醒來以後，六哥又在捉弄我，大哥又在訓人，三哥總在搗騰電腦，五哥還是在那裏搞他的頭發……”

鹿之綾說著低聲笑起來，“但每次醒來，我才發現，他們還在……才是夢。”

那場炸，那場大火，不是夢。

說，火映著眼中的黯淡，

抬起眼看向米叔，道，“倒黴的，那天我說什麽都不要住校，要回家吃晚飯，所以家裏人都提前回去，個個準備大展手給我做頓好吃的。”

“……”

“於是，除了我，一個都沒逃過。”

鹿之綾說著，眸底泛出紅意，眨了眨眼睛，轉眸看向桌上的那些碗，“二十三個，都在裏邊。”

米叔坐在那裏看著，麵後的眼長睫了，手從側出來，又回去。

鹿之綾又自嘲地笑笑，收回目道，“當然，也可能隻是我一個人沒逃過。”

大家，好歹都在一起呢。

“……”

米叔的手更僵，差點將手中的元寶握扁。

許久，他拿出手機，又敲出兩行字給看。

鹿之綾看過去。

【怪不得，我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怪怪的，你明明很喜歡笑，可你完全不像個朝氣的年輕孩，更像……】

句子沒打完。

鹿之綾不解地看向他，“更像什麽？”

米叔拿回手機，這回沒再打字，隻是看著。

鹿之綾看向他的白麵。

米叔又打字過來。

【小姐，你就準備這樣過一輩子？】

鹿之綾點了點頭，沒有猶豫。

米叔用左手在屏幕上敲擊著，不一會又打出一段文字。

鹿之綾耐心地看著。

【小姐或許可以找點別的事做做，鹿家一夜破產，剛搬到化工廠邊上就發生炸，可能是有人故意謀殺，不如查一查，找找兇手，不要把自己困在這裏。】

鹿之綾能覺出來，米叔是真的關心，便解釋道，“當年的炸事故報告封叔給我讀過，說是化工廠部的問題，是意外。”

【那鹿家作為曾經K國第一的財團，怎麽會說倒就倒？】

“米叔那時候一定沒參與過對鹿家的討伐遊行隊伍。”

鹿之綾看著他道。

米叔搖了搖頭。

“我們家那時候突然遭到所有財團、家族、民眾的聯合抵製，他們說鹿家屠殺大量員工，直到鹿家一夜覆滅，警方才發布公告稱鹿家無罪。”

“……”

米叔看著。

“我也猜想這裏有，可我爺爺讓我發過毒誓，我什麽都不能做不能管，不管發生什麽，我隻負責開心快樂地活著，如果我違背誓言，他生則病痛纏，死則下十八層地獄折磨。”

鹿之綾淡淡地說著。

所以，一直微笑地活著。

米叔拿出手機還想繼續問，但鹿之綾見元寶燒得差不多便道，“好了，不說了，都是過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