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濃，清清冷冷的瑤華殿隻在寢殿亮了星點燭火，有皇帝的足令在，瑤華殿的奴才雖多，卻多是盡看守之責，隻待皇太後的喪儀過了，這瑤華殿就又了冷宮。

空落的宮室之中隻有寶悅和綠凝從旁伺候，從前張揚跋扈的嘉嬪在多年拘之後，也再沒了挑剔的心思。

在空寂的日子裏，嘉嬪能做的，也隻是一日一日地抄經念佛，倒似是變了一個人。

寶悅是從董府跟來的，可說是看著嘉嬪長大的，看著從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姐了這般模樣，別提有多心疼了。

寶悅取了藥油來，跪在踏腳上，將藥油倒在掌心之中，熱了，這才覆上嘉嬪的膝頭，一邊心疼道：“左右咱們也離不了這瑤華殿，皇太後死了跟您有什麽幹係，就是去了，也沒人記得，不過是氣罷了，您何必遭這個罪呢？”

嘉嬪卻是勾了勾角，答不對題，“本宮看喪儀之上，二皇子年紀雖小，卻是盡哀盡禮，頗有風範。”

何嚐不知道，就是盡了喪禮也不會跪了單允辛的心，可除了皇太後的葬禮，沒有機會見二皇子，即便遭罪，也是要去的。

“都說皇上心疼子，怎麽到了正事上，反倒大皇子占了便宜？”嘉嬪皺起眉頭，倒是對自己膝頭的酸麻恍若未覺。

寶悅被嘉嬪的話問的一愣，不明白為何嘉嬪為何惦記起這個。

不等問，綠凝掀簾進來，腳步有些急，臉也不大好，“主子，方才奴婢在殿門口撞見一個人，湊仔門口轉悠了好一會兒，說……說是冷宮廢後派他來傳話。”

“皇後？”嘉嬪擰眉，似是覺得可笑，“來給本宮傳話？”

綠凝也不明白皇後都進了冷宮，不尋思著，怎麽還有興致來聯絡同樣自難保的嘉嬪，更奇怪的是皇後的人居然能順順利利地跟搭上話。

綠凝稍一思量，就明白這必定是貴妃娘娘有意縱然，隻管順勢而為，如實道：“塗氏隻說今夜約你一見，去不去，隻在您。”

寶悅心中防備，“塗氏氣數已盡，主子不必理會，免得著了的道。”

嘉嬪略一思量，也點了點頭，揮手退下。

綠凝也鬆了口氣，服侍著嘉嬪歇下，本以為此事就此作罷，卻不想到了夜半三更，正打盹呢，寢殿嘉嬪帳子一掀，起，自顧自披了外袍，“去冷宮。”

嘉嬪要出瑤華殿的靜驚了寶悅，“主子，這麽晚了，您要去，也等明日……”

嘉嬪搖了搖頭，“塗氏心高氣傲，到了今日，不會故弄玄虛，既然來找本宮，必然是有備而來，隻怕……也熬不了多久了。”

“不知怎的，本宮今日心中格外不安。”嘉嬪都沒顧上梳妝，披了披風，就腳步匆匆往冷宮去了。

雖說是冷宮，倒並不十分破敗，隻不過是空，太空了，耳邊都能灌滿了呼呼的風聲，院子裏一個奴才都沒有。

綠凝稍往前走一步，提著燈籠替嘉嬪掌燈，寶悅扶著嘉嬪推門進了冷清的宮殿。

殿隻有一盞昏暗的燭臺還亮著，窗戶關的嚴嚴實實，即便如此還是冷的人牙齒打，深秋尚且如此，待到了隆冬，凍死人都不奇怪。

嘉嬪試探著往裏走，待燈籠湊過去，才發現呆坐在椅子上的塗氏，猶如石雕一般，不過十餘天的功夫，已然是眼可見的消瘦了下來。

雖然落魄，但並沒有傳言中披頭散發的瘋癲模樣。

相反，塗氏的頭發梳的一不茍，雖然素麵朝天，但依然維持著麵的儀容。

二人僵持好久，嘉嬪先開了口，“你本宮來，便隻是想本宮瞧一瞧你這喪家之犬的模樣嗎？”

嘉嬪言語刻薄，塗氏卻罕見地泰然以對，抬眼過來時甚至勾著角出笑容來。

塗氏的笑容在昏暗的線下，顯得有些詭譎，“你終究還是來了。”

“說吧，有什麽話要說，今日都說明白了，等出了喪期，隻怕你也沒命說，”嘉嬪被看的心裏不自在，惡言譏諷。

“今日，自然不會讓你白來。”塗氏從容地收回視線，“本宮有一件事瞞著你。”

塗氏指了指自己旁的椅子：“坐下聽吧，你會興趣的。”

“主子，塗氏瘋瘋癲癲的，娘娘仔細傷著……”寶悅醒著神，低聲勸著。

嘉嬪顯然看不上落魄的塗氏，不顧阻攔，徑直坐在塗氏旁，“最好如你所說，否則，本宮多的是法子你生不如死，今時今日……你可不是從前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的。”

嘉嬪挑眉，帶著辱地意味，慢吞吞地了聲，“廢後塗氏。”

塗氏聞言笑容更深，幽幽地對上嘉嬪的眼，緩聲道：“那真是趕巧，就是不知道，我們倆後半輩子……是誰更生不如死。”

嘉嬪被的態度攪得愈發心慌，心頭火起，拍著桌子便要叱罵，但才發了一個音，便被塗氏搶了先。

“阿佽是你的兒子。”塗氏的音量不高，輕飄飄的七個字，顯得十分無關要。

好似隻是說風起了、花開了，甚至都沒看著對話的嘉嬪。

可這幾個字，宛如驚雷一般，重重震響在嘉嬪的耳邊，別說嘉嬪了，就連一旁的綠凝和寶悅都愣住了，半晌沒有反應，三人俱是僵在了當場，現場是死一般的寂靜。

反觀塗氏，坐在掉漆的團椅上，在人前第一次放鬆了背脊，悠然地靠上了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嘉嬪，好似欣賞一幅畫一般。

煩的呼吸之後，嘉嬪騰的站了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嗎？”

塗氏緩緩抬頭看向，長眉輕挑，“你不信？”

嘉嬪冷笑，很快尋了理由，“塗家日薄西山，你就是癡心妄想要給大皇子找個新靠山，也不該昏了頭找到我董家的頭上，找錯了人。”

“再說了，就要要誆本宮，也該找個好點的由頭，這樣的胡話，你當本宮是傻子不？”

塗氏卻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你可曾見過塗人懷孕的樣子嗎？”

嘉嬪被問的一愣，張了半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了，腦子仿佛攪了漿糊。

當年塗人一有孕，便被皇後嚴令安心養胎，由皇後邊的江慎親自守著，連玉芙宮的宮門都沒有踏出半步，嘉嬪自然是從未見過大著肚子的模樣的。

說來此事屬實怪異，可當年嘉嬪也大著肚子，自顧不暇，唯恐人鑽了空子，便也沒有深究此事。

如今一想，塗人從有孕到生產，都是皇後一手包辦的……

塗氏眼見著嘉嬪的臉一點點沉下來，燦然勾一笑，眸熠熠，“嘉嬪，塗人沒有懷孕，但本宮卻要一個嫡子，便隻好借了你的。”

一邊說著，塗氏微微探往嘉嬪邊湊了些，溫聲詢問：“你不會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