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阿爹死在年後鬧糧荒的時候。
家裏沒吃的,他回宜親戚家借,不多久就有人捎信來,說是死了。
停在破廟裏,沒有棺材,被同樣的老鼠啃得隻剩下骨頭。
親戚家隻來了個人照麵,指一指的位置。
見沈家來的人多,親戚才勉強留下,抹了一把淚。
沈連翹沒有去質問對方為何不肯給爹一口糧食。
災荒之年,有人到易子而食,怎麽會好心接濟窮親戚呢。
也不能去指責對方沒給爹弄一口棺材防鼠。
飯都吃不飽的人,哪顧得上別的。
沈連翹隻是很難過。
有孔家的人在,什麽都不用心。
那些護衛都是男人。
他們給換上服,抬著棺,小心封棺,又在祖墳挖了一地方,按道士算好的時辰土。
孔家忙而不,倒讓沈家的人沒了事做。
他們隻用穿好斬衰哭泣,燒紙磕頭守靈。
等新墳隆起,孔家的人甚至跟著磕了幾個頭。
沈連翹連忙起分發謝禮,江流乖巧地接過,然後給其餘護衛分了。
“沈掌櫃,”一向喜歡開玩笑的他有幾分鄭重,“東家代,等事辦妥,就要連夜趕回京都。”
“趕回趕回!”沈大河也迫不及待地抱怨,“這哪兒是人待的地方?”
在道旁的食肆簡單吃過晚飯,一行人就出發上路。
沈連翹坐在馬車裏,注意到他們並沒有走最近的道。
馬車一會兒向南,一會兒向東,像是在刻意避開什麽東西。
妹妹和娘已經在邊安睡,沈連翹卻怎麽都睡不著。
聽著道旁林中此起彼伏的鳥,先是奇怪夜裏怎麽有這麽多鳥,然後就明白過來,這或許是某種暗語。
是孔家護衛夜裏換信息的暗語。
這就解釋了他們為何頻繁繞路。
周圍不安全,隻能如此提防。
忽然一聲促的鳥響起,馬車應聲而停。
沈連翹連忙放下車簾,神戒備聽著周圍的靜。
會有刺客嗎?
孔家的護衛能抵擋刺客嗎?
如果不是不認識路,很想自己先跑了。
突然有穩健的腳步聲響起,接著一隻手掀開了車簾。
那隻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即便是在隻有火把照明的暗夜,也同樣引人注目。
沈連翹認得這隻手。
“東家。”小聲道。
車簾後站著孔佑,他的另一隻手過來,對沈連翹道:“跟我走。”
“為什麽跟你走?”沈連翹搖著頭往馬車深,“我要是走了,你是不是就不管我娘他們了?”
畢竟孔佑說過,他要借助良氏的力量。
而良氏本不會在乎沈家人的死活。
孔佑平日溫煦的神此時有些冰冷,他上玄青的服也冷,幾乎與夜融為一。
“他們值得我管嗎?”他淡淡道,“他們這些年對你如何,你都忘了?”
沈連翹咬道:“他們起碼讓我活了下來。”
世道艱辛,養活一個孩子長大,也有諸多不易。
孔佑的神有些無奈。
他清俊的眼眸直直盯著沈連翹,終於妥協道:“他們的目標是你。你在這裏,沈家人才危險。”
他的手過來,牽住沈連翹的手臂。
“走。”孔佑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外麵停著一匹馬。
型高大四肢修長,鬃被修剪得很整齊,銀的月把馬鞍照得雪亮。
“踩著這裏上去。”
孔佑指了指腳蹬。
腳蹬很高,沈連翹試了兩次,都無法攀上馬背。
林中又有鳥聲響起,像是急切的催促。
沈連翹忽然覺得一輕,整個人被托起來丟到馬背上。還沒來得及驚呼,孔佑也已經上馬,就坐在後。
夏單薄,能覺到自己著他的膛。
夜掩飾了通紅的臉,卻無法掩飾的張。
沈連翹如坐針氈。
因為是第一次騎馬,的繃得筆直,擔心摔落,更擔心靠到孔佑上,不知道該怎麽辦。
“俯!”
耳後響起孔佑的命令,他纜韁繩輕夾馬,上幾乎在沈連翹上,向林中飛掠而去。
“嗖——嗖嗖——”
“咚——咚咚——”
空中飛過箭矢。
那些箭大多掉草叢,有幾支釘在樹上,箭尾。
刺客不惜暴自己,也要攔下他們。
而孔家的護衛也已經迅速出現,與刺客廝殺在一起。
孔佑帶著沈連翹騎馬離去,並不參與混戰,也不指揮戰鬥。
沈連翹在一個轉彎小心抬頭看孔佑的臉。
沒有表,宛如鐵石。
馬匹竄出林,在道上漸漸跑得慢了些。
後已經沒有刺客,想必孔家護衛已經把那些人拖住。
沈連翹不知道這是哪裏,隻覺他們一直在往南走。
京都在北邊,他們距離越來越遠了。
月亮正圓,好似有人在天上點燃一盞銀燈。
不需要舉著火把,他們也能看清對方的臉。
沈連翹盯著月亮看了又看,問道:“是劉禮嗎?”
孔佑已經不再著,他坐直子,控馬匹的手臂有些輕鬆地握著韁繩。
聽到沈連翹的問題,孔佑點頭道:“是。”
劉禮在眾人驚的賞花宴上神如常,想必已經猜到是孔佑做的。
而孔佑也在險些遇刺後神平靜,想到是劉禮安排的刺客。
他們雖然是堂兄弟,卻比親兄弟都要了解對方。
但劉禮為什麽要這樣呢?
“可是他說,”沈連翹忽然有些著急,“賞花宴那天,他說要我告訴你,他不同你搶東西,你要的,憑本事拿走就好。”
沈連翹回來後一直沒有機會同孔佑單獨說這件事。
他常常很忙,也似乎在避開。
而且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讓別人放鬆警惕,沈連翹覺得也沒有必要說。
“他不是要同我搶,”孔佑恢複了往日溫和的聲音,“他是在誅滅良氏孤。”覺到沈連翹的張,孔佑繼續道,“你的份,他知道了。”
江州那邊有他們的暗線。
近日來報說,京都有人拿走了良夫人的畫像。
拿走畫像,自然是為了辨認畫中人的子嗣。
劉禮見過沈連翹很多次,依照畫像猜出的份,不難。
所以他當然要刺殺。
殺掉沈連翹,一方麵破壞了孔佑同江州良氏的合作,一方麵又提升了劉禮在朝中的威。
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那我該怎麽辦?”沈連翹囁嚅道,“江州良氏還有人是吧?讓他們快來保護我啊!”
這是什麽爛份,沒得到好不說,搞不好還會死掉。
孔佑無聲地笑了。
他看了一眼道:“你說過,同他們沒有分。”
沈連翹急急道:“有分!脈之!他們必須得保佑我平平安安榮華富貴啊!”
急得轉過上半,馬匹在此時忽然加速,沈連翹的子不控製地向孔佑過去,鑽他的懷裏。
的著他前的服,小巧的鼻子著他前的服,的一邊臉頰,的耳朵,整個腦袋都幾乎埋進他的子。
覺到孔佑的僵,覺到他向後退了一點,然後用手指抵著的額頭,把推遠些。
“姑娘請自重。”孔佑涼聲道,聲音有些嫌棄。
沈連翹隻覺得臉頰滾燙,恨不得現在就摔下馬,不要見人了。
前麵的道路忽然變得寬敞,一燈火通明的驛站矗立在道旁,宛如從天而降。
“這是……”沈連翹掩飾尷尬,小聲問道。
“驛站,”孔佑翻下馬,“宜縣的驛站。”
宜縣的驛站。
當初先太子和良氏下榻,燒死在這裏的驛站。
沈連翹跟著孔佑下馬,卻遲遲沒有挪一步。
一直在回避自己的份,回避自己親生父母在此慘死的事。
他們是誰,長什麽樣子,什麽樣的格,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是真實存在過的人嗎?
這些問題曾經在腦海中反複出現,又被刻意回避。
從小,就知道自己是撿來的。
所以被打罵時,想著找到親娘就好了。
所以肚子時,想著找到親娘就好了。
可如今親娘找到了,等待的不是噓寒問暖,而是一個讓無法承的慘劇。
沒有孔佑堅強,不能像他那樣帶著仇恨長大,然後步步為營回到京都。
隻是想好好活下去。
沒能力去複仇,也沒能力跟那麽強大的敵人周旋。
“怎麽不走?”
察覺到異常的孔佑轉過,在夜中看著。
沈連翹想說很害怕。
但沒有說。
攥拳頭,試著往前走了一步,再走第二步,直到跟上孔佑。
張,步履有些抖。
“別怕。”耳邊忽然有聲音道。
像是風聲在低。
沈連翹轉過頭。
看到孔佑如月墜落的眼眸,看到他輕啟的角。
“別怕。”他說。
像羽著臉頰飛過,是最輕的安。
怔怔間,沈連翹看到孔佑亮出憑路引,對門口的驛吏道:“要一間上房。”
一間?
沈連翹剛剛的化為灰燼。
要同東家,住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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