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噎,無奈嗔怪,“你這丫頭當真是愈發沒了規矩,這樣的話也敢說!要是被上老兒那頑固聽見了,怕不是要罰你跪祠堂!”
姬無鹽便笑,“他老人家可不敢將我關祠堂……若是將我關進去,萬一我在裏頭對那些個列祖列宗不敬,豈不是得連累著他老人家跟著一道在祠堂裏告罪來著?”雖這般說笑,隻笑意間仍多了幾分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張掌大的臉,總覺得過於蒼白了幾分。
老夫人這般看著,便愈發覺得這孩子最近消瘦得令人心疼。起又給姬無鹽舀了一碗湯,遞到手裏之後才說道,“想要解除往生蠱,隻有趁著蠱毒未心肺之前解除……待它了心肺,便是將子蠱引出,救回來的也不過就是一即將行走罷了……不過月餘,形銷骨立、油盡燈枯而死。所以……這並不是一命換一命之法,而是一命再帶走一命的法子,往生蠱本就是至至毒之……若非如此,當年我也不必做到那個地步……”
姬無鹽卻隻是搖頭,“往事多思無益,縱然那個時候有人告訴您,彼時因著您那點兒惻之心,會引發後麵這一係列的事,想來您也是下不了手趕盡殺絕的。您也莫要太擔心,如今我也不過是做了最壞的打算,屆時況興許並沒有這麽糟糕也說不定……”
姬老夫人垂眸看著自己握在一起的指尖,上了年紀的手,皮難免鬆弛褶皺。隻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一點點地鬆了、皺了,像是裹了一層隨時會蛻下來的殼子一般。有時候盯著鏡子裏的自己,也會一陣陣地恍惚——若是這殼子褪去,裏頭會不會還有一個正值年輕的自己?
然後便是兀自失笑,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年輕時候冒冒失失闖過的路、犯過的錯、留下的憾,還能讓你回頭彌補一二?
再後來,眼前這個孩子漸漸長大,有著和自己年輕時候相似的廓、甚至相似的,勇敢、恣意,帶著幾分年輕人獨有的天地無畏。老夫人便覺著,這何嚐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生?自己陪著長大,竭盡所能地心嗬護,以過來人的經曆在旁提醒、輔佐,又未嚐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彌補。
隻是誰曾想到,那些走錯的路、留下的憾,最終竟也悉數落在這孩子上。
像是某種報應,令人嗟歎自責。
握的指尖倏地攥,姬老夫人正開口說話,姬無鹽卻是心領神會地突然站了起來,扯了扯裳下擺,仿若不甚在意地無奈笑道,“就算真的到了最壞的地步,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屆時我去陳老那邊說說好話,將他做的那顆藥丸哄來,送進宮裏去討個賞,倒也總比擱在那裏浪費了的好。”
那藥丸,姬老夫人是知道的,小寧出發來燕京的時候,陳崧就已經將那藥丸給了小姑娘,隻是那藥丸對陳崧意義重大,不到萬不得已小寧斷斷不會去用它。
老夫人仍是惴惴,心下不安,歎道,“那藥丸隻說是治百病,但對巫蠱之有沒有用尚未可知……若是無用,就真的浪費了。”
“怎麽會?”姬無鹽格外嬉皮笑臉,隻是角笑著,眼底卻犀利,墨的瞳仁背著,看起來譏誚又狠辣,“既是至至毒之,想來皇帝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真到了最壞的地步,我也不求能真的治好他……整個醫院都不敢承認的病,咱們何必上趕著去接這差事……不過就是拖著罷了,一顆傳聞中包治百病的藥,大抵能拖到那個時間吧?”
說完,抿了抿角,勾一笑,問道,“您說是不?”
關鍵時候的取舍,其實真的很簡單。
不過就是趨利避害罷了。
老夫人似是終於被的從容恣意染,擰著的眉頭舒展開來,攥的指尖也鬆了,輕笑頷首,“是……在大事之上,你總是比我果決。”
“那是。”姬無鹽嘻嘻一笑,調皮地拍了拍老夫人的肩膀,“所以呀,您就安安心心住在這裏,吃好、喝好、睡好,被人伺候好,旁的不好的事,都擱在一邊,我在、兄長在,您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左不過就是費些心力、費些功夫罷了。”
“瞧著你們費心我卻幫不上忙,心裏頭怪不是滋味的……”
心下微微一跳,姬無鹽不聲,隻幾分玩笑幾分認真地笑道,“我若是什麽都不費心,屆時可接不住你到我手中的那些東西,如今還有您在旁幫襯著,那時候可沒有了……難道您在下頭看著我費心,不得幹著急?”
老夫人一噎……這丫頭,說話當真愈發百無忌,也得虧著自己不信這些個鬼神之說,不然可不得置了氣?
心中雖如此腹誹,但這氣氛卻是徹底被這多有些不合時宜的科打諢給打破了。老夫人又氣又笑,擺擺手,開始趕人,“既不是來蹭飯的,那你還待在討人嫌作甚?滾吧滾吧,忙你想做的事去吧!”
姬無鹽分外從善如流,“好嘞!您好好休息,我就先告辭啦!”說罷,嘿嘿一笑,擺擺手,混不吝的樣子。
“誒!”老夫人急急喚住,待對方看來,到了邊的話卻又咽了回去,隻擺擺手,“去吧,記著明兒個過來喝湯,莫要讓你王嬤嬤空等。”
“好嘞!”笑嗬嗬地應了。
隻是……轉之際,臉上笑意盡數退散,仰麵看了眼雲籠罩的天,半晌,背著手輕輕歎了聲……哪還有什麽包治百病的藥啊,關鍵時候的取舍不過趨利避害,可理智之外的卻讓永遠做不到對邊人的見死不救。
沒有解蠱之法、沒有治病良藥,眼看著所有的期待都像是午後的皂泡泡,漂亮、絢爛,然後破滅。
徒留自己,站在茫茫荒野之上,不知方向在哪裏……良久,閉了閉眼,長歎一聲,罷了,如今當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女人,肯定是在裝模作樣變著花樣狐媚子邀寵,還敢拿太後的身體開玩笑,等著皇上發飆被打入冷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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