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夏季多暴雨。
這天他在百樂門待到半夜,仍是沒見金相絕的影子。夜雨已經下了一會兒了,他打著傘站在街角的暗,想走,肩膀忽然從后面被人撞了一下。他轉過頭,看見個穿黑風的男人從他邊走過。
大夏天的,穿風做什麼?
他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驅使著跟過去,繼而看見他走向百樂門的門口。旋轉門里有微閃爍,一行人款款走出,簇擁著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金相絕走在一側,挽著另一個人的手臂,從司七的角度看過去,的形恰好與那穿風的男人錯。
大雨滂沱,門外停著接人的轎車。還不等那男人走到車前,司七眼神一,見那黑風的人從懷里掏出一把槍。
金相絕隔在他與主客當中,槍管抬起來的瞬間,等不到那行人作反應,司七已經抬手奪槍。槍管歪斜,子彈“鐺”的一聲打到車窗上,玻璃裂一地。人群里幾個作陪的人都嚇得尖起來。司七出現得突然,黑風里抬起一張錯愕的臉,繼而調轉槍口對準他開了第二槍。
化在雨里,又因為天太暗,看不清了。
***
子彈著肋骨過去,他又沒死。
如此想來,司七真是個命的人。冬天扔到橋底下,死不。十一把椅子上摔下來,死不。荒郊野廟里生重病,仍舊死不。如今一顆子彈進腹部,還是死不。
死不的司七躺在醫院病房里,好藥好儀的招待。他一天里能醒一小會兒,問過護士,都和他說好好養著,有人拿錢給他續命。
等他穩定清醒之后,這個人終于來了。
和這個人比起來,那些在百樂門前煙的男人都失了派頭。分明是同樣的服,至多是做工與面料高檔些,是差在哪呢?司七躺在病床上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看出來了,這人雖然人過中年,但眼睛極亮,像是鷹隼,銳利又不失厚重。
旁邊跟著的人他程先生,又轉頭拍了拍司七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你擋槍,救到貴人了。
救什麼貴人,他管別人做什麼,他是怕那子彈不長眼,把金相絕傷了。但不論機如何,他也的的確確是替程先生挨了一槍。。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他司七挨一槍,至多也就是自己在病床上躺一躺。要是這位程先生挨了槍,那可是要掀起一場上海灘里錢權的。
要什麼?程先生的書問他,手里已經拿出一張空頭支票,數字讓他自己填。其實司七要多都不過分,程先生不在乎錢,萬萬沒想到,他抬起手,指了指那位書。
“我要像他一樣,”司七說,“做一份在你邊的工作。”
程先生和程先生的書都愣了一愣。
“你是哪所大學畢業?”書先反應過來。
司七說:“沒讀過大學。”
“懂英文麼?”書又問,“數學怎麼樣?”
“不懂英文,”他繼續說,“算數會一些,用算盤。”
“那你到底什麼學歷?”
“我沒有讀過書。”
他回答得太若無其事,書被噎得說不出話,反倒是程先生哈哈大笑起來。他揮揮手,讓書把支票收起來,彎腰拍了拍司七的肩膀。
槍傷還沒好全,他拍他子,震得繃帶里面疼。司七面不改地任他拍,終于等來了應允的話。
“送去學車吧,回來給我做司機,”程先生說,“你覺得呢?”
做司機……
司七低著頭想了想,抬起頭說:“我左腳是瘸的,我不知道瘸子能不能開車。”
那書的表一下變得很張,忐忑地看了程先生一樣。程先生鷹隼似的眼睛瞇起來,看著司七的臉出笑容。
“能開,我就能開。我的左腳,也是瘸的。”程先生說。
他甚至站起來給司七走了兩步,沒他瘸得厲害,但的確也是“地不平”。怪了,人家程先生,瘸著走路,也瘸得很有派頭。
至于那張支票,他也沒收回去。程先生說他的命很值錢,只給一個司機的職位,是看不起他的命。司七不想填就先空著,等他想要的時候,錢,別的,都行。
司徒七夏天吃槍子,秋天出院,冬天學會了開車。去程先生家里報道的那天,管家給了他置裝費,讓他去做了一西裝。司七去裁店量裁,裁咬著尺給他量,說他右比左長了三厘米。
“嗯,”司七說,“我左瘸的。”
他十三歲瘸的,左骨頭早早斷過又接上,再長的時候,明顯沒跟上右。
“這樣,”裁老爺子給他建議,“你再在我這里置辦一雙皮鞋。我給你把左腳的鞋跟里面墊高三厘米,走路就穩當了。”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原來錢能解決這麼多事,怪不得程先生瘸得不明顯,他大概也是用錢把給補全了。
十八歲那年,司七做了程先生的司機,穿著西裝皮鞋,襯袖口和手套雪白,狼尾還是照常扎著。管家教會他做司機的禮儀,每每下車,他要先一步繞到車后,替程先生將車門打開。程先生若是要點煙,他便要提前一步掏出打火機。打火機也算在置裝費里,法國進口的自抬臂打火機,表層鍍銀,火鋒利,把玩時有清脆的撞擊聲。
誰能想到半年前,他還在笨拙地在冬夜里亮火柴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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