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承頓住腳步。
司七腳步一頓, 和小承一頭撞進人群。挨挨里,全是來取布粥的貧苦人家。施粥的是個下人, 拿勺子敲打鐵皮桶, 聲音如此高, 仿佛就是因為這項本事才被選來做這門差。
“不要!不要!人人都有!苑家人心善手慈, 今日布施只多不,壞了我們小爺可就沒下次了!”
司七猛跳了一下,終于瞧見布施粥后面的那個比下人矮了半的小爺。苑家是商人大戶,樂善好施,施粥日日有,今天來的著大房的小兒子。人群太過擁,司七被小承拽著往前走,邊走還邊聽他慨:“投胎真是不公平,有的人生來錦玉食,家里糧堆得吃不完,便出來做大善人。而我們生來下賤,在集市上抓耳撓腮,裝猴討生活……”
司七沒有說話。
有命討生活很下賤嗎?不見得,他本來連這樣的日子都不該有。師父是從橋下面撿的他,帶回家讓師娘隨便養養,竟也養大了。戲班子里像他一樣的孩子有很多,都隨了師父姓司,他是第七個。
終于到了人群之前,司七出手。粥碗放到手心時,他抬起眼,和那苑家的爺打了個照面。他看向司七的目很是平靜,畢竟來討粥的人這樣多,于他而言,都是一群死鬼一般的螻蟻人,沒什麼區別。
司七看著他,作慢了一瞬,便被人走了。更多的人蜂擁而至,他忍不住回頭,看到一個頭發蓬的小姑娘也進了人群。
別人家的姑娘都干干凈凈的,倒好,服臟兮兮,頭發也得遮住半張臉,就像是逃難——啊,或許就是難民。
旁來討粥的人都人高馬大,形小小一個,骨頭幾乎要被碎了。在隙里一跳一跳,終于到苑家爺面前,卻被那下人攔住了。
“呔!”他大喊,“你方才已經取過一碗了,怎麼又來!苑家施粥,一人一碗,不能不講規矩!”
“我替我弟弟拿!”跳著腳說,聲音很大,一點不怕。只是人也不是聲音大就占理,旁人迅速躁起來,訓斥道:“你多拿一碗,別人就喝一碗,這街上又不是只有你一家難民!走開!快走!”
急得掙扎起來,但太瘦太小,幾乎是被人拎著服推出了人群。那苑家的爺在人群中抬頭了一眼,眼神仍然很平靜。
司七了下角,看了一眼自己只喝了兩口的粥。
他其實也沒那麼,戲班子里挨打挨罰是常態,但挨并不多見。只是這個年齡的孩子還在長,總是吃不飽,這才跟著小承來搶粥。那姑娘被推出人群,肩膀耷拉著,糾纏的發縷全都垂落下來。司七以為在哭,忍不住往過跟了兩步。
從大道折進去便是一條狹窄胡同,一進去,人群喧囂全都遠去。司七試探著離近了些,看見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氣惱道:“有什麼了不起!一碗粥而已。等我發達了,一天三頓,全吃滿漢全席!”
司七差點笑出聲來。
粥沒搶到,不自憐自艾,倒是開始立誓發憤圖強。他想住把自己的粥給,沒想到那飛起的石子翻滾幾圈,最終撞到了一個人膝上。
石子個頭不小,那人“啊”了一聲。
司七抬頭,那孩也抬頭。狹窄的胡同里,不知從哪冒出個穿白立領長袍的年人,外面罩件雪青的綢馬褂,干凈貴氣,和這胡同格格不。
司七反應過來了。
這不是苑家那位爺嗎。
那小姑娘也反應過來了,原地站著不,手背到后,上下打量著他。司七站在轉角微微探頭,想去送粥的腳步一時猶豫。而那小爺則不不慢地俯將膝上灰塵撣凈,并順手將手里的一碗粥放到墻邊的一塊磚上。
“方才多給了你,別人也會要兩碗,規矩就了,”他開口說話,聲音也是和年齡不符的沉穩,“給你弟弟的放在這里了,你來拿吧。”
這對他而言實在是一件隨手的事,說完話便轉離開。那姑娘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抬手了臉,將頭發別到耳后,隨后慢慢走到那方石磚前,把那碗粥拿了起來。
司七看拿著走的背影在巷子里越走越遠,收回子靠上墻,低頭喝了一口。
不著他了,他心想。
難民進城的事很是鬧了一陣,到后來,北平的百姓也有了非議。都是底層,誰家也沒有余糧。司七倒是沒什麼覺,他的生活很簡單——耍猴戲,吃飯,練功,挨揍,去搶粥。
他沒有再見過那個姑娘,也沒再見過苑家那位爺。城里人傳說,他父親看世道不太平,把他送去英國留學了。英國是什麼樣呢?司七不知道,他連北京城都沒有走出去過。
他從小就是一個腦子很清楚的人,這種清楚的現之一,是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他不奢與自己無關的事,只把自己眼前的東西抓牢。
可惜有時候,眼前的東西,也不是他想抓牢就能抓的。
天橋耍把式的人太多了,有人吞槍,有人碎石,也有人能爬上高高竹竿,他們耍猴戲的也得推陳出新。師父看他作機敏,在高臺上摞了七層椅子,讓他和師弟爬上去登高。這節目還當真一炮而紅,路過的人都被吸引得停下腳步。
司七比師弟爬得快,一邊爬一邊還要做出猴子抓耳撓腮的姿勢。爬到最高時,他會忍不住用余朝下看,看到臺下麻麻的人都仰著頭,張著大看著他笑。像什麼呢?像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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