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雙雙被揶揄得說不出話,又覺得說得不無道理。
“不過你生就命好,的確不必自己奔波,”金紅玫說,“不像我,投生在一個自顧不暇的家庭。好不容易有了個商鋪,還為了救男人賣掉了。”
祝雙雙審閱合同上的條款,聽見金紅玫轉過靠上桌沿,抱著手嘆了口氣。
“我這輩子啊,”悠悠慨,“真是壞在救男人上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祝雙雙開始斷斷續續地,聽金紅玫提到一些苑竹的事。譬如坐火車前往悉尼的那天,給講了那場拍賣。住悉尼的旅社那天,給講了那場槍戰。替葉汝秋找律師打司那天,講了那場碼頭前的分別。而拿錢去監獄打點關系那天,告訴了祝雙雙,自己被捉進監獄,而苑竹一去不歸的結局。
祝雙雙氣得“呸”了一聲。
“大戶人家的小姐,”金紅玫說,“言行舉止不要學我。”
“我沒有學你,”祝雙雙說,“我今天穿這個樣子,本來就該魯一點。”
所說的“穿這樣”,指的是們兩個上的男人服。賣店的錢已經花的七七八八,除了找律師替葉汝秋打司減刑,剩下的都要去打點關系。按律師的說法,他能把葉汝秋的量刑減到兩年,那剩下的,就是讓他這兩年在獄里過得舒服一點。而這“舒服”,也是要拿錢來換的。
兩個人去悉尼的監獄,不方便的地方終歸太多了。于是金紅玫又拿出一點錢,買了兩男人服,給自己和祝雙雙換上。胡書那時也來悉尼了,背著祝先生幫們的忙,還在空閑的時候教會了金紅玫開車。
于是那天,金紅玫和祝雙雙穿上男裝,開車去了悉尼遠郊的監獄。
后來祝雙雙總能想起那一天的景象。金紅玫帶著男士的帽子,叼著煙斗,坐在駕駛座扶著方向盤。而打扮小跟班的模樣,拿一柄黑傘,坐在的旁。很喜歡開車,非常傲氣的人,卻向胡書表達過幾次謝意。說從沒驗過這種手握方向盤的覺,好像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祝雙雙記得那天們開車穿過海港大橋,金紅玫右手拿下煙斗,把手擱在了打開的車窗上。風把的帽子吹下來,藏在耳后的碎發被風吹開,黑的眼睛里倒映著蔚藍的海面。海上的長風吹散了煙草的味道,日耀目,車飛馳。穿過大橋的最后一秒,祝雙雙終于意識到,和金紅玫一樣,可以去任何地方。
那天們并沒有見到葉汝秋,祝雙雙聲氣地學著男人說話的聲音,和掌管監獄的人談判,遞上恰到好的酬勞,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諾。
這是金紅玫陪祝雙雙做的最后一件事。
紅玫葉是葉汝秋給的,現在也把紅玫葉一分不差的還給葉汝秋。離開監獄的時候金紅玫自嘲,唐人街的商戶都傳傍上財神爺,傍什麼?分明什麼都沒撈著。折騰了大半年,最后落得和剛來墨爾本時一樣,無長,恐怕又得回的長安旅社,做的招待。
“你呢,祝大小姐?”轉頭揶揄祝雙雙,“回馬來亞?”
“不回,”祝雙雙搖頭搖得很堅定,“我養得活自己,我已經聯系好一戶人家去做家教了。”
金紅玫聞言挑了下細眉,摘掉帽子,把為了藏進帽子盤髻的頭發散開,然后跳進了駕駛座。并沒有直接開回旅舍,而是轉去了唐人街一家當鋪。祝雙雙目跟著進去又出來,從頭到腳地掃視,發現手腕上的珠子又了一顆。
“為什麼?”盯著的手腕問。
“沒錢了,”金紅玫又點起一顆煙,發了汽車,“當了一顆,買回程的火車票。”
那是們最后一次見面。
后來的許多年,祝雙雙沒有再見過金紅玫,甚至沒有再去過墨爾本。
們找的律師能力很強,真的打司把刑期減到兩年。胡書辭職了,在悉尼另謀高就,偶爾開車帶祝雙雙去探監。葉汝秋的狀態尚好,的確沒什麼罪,只是每次看到祝雙雙探監時的眼神都更復雜,從虧欠,到后悔,到依。
沒有再用過家里一分錢,在咖啡廳當服務員,給有錢的華人家庭做家教,甚至給一家小公司兼職了會計。祝雙雙發現,人怎麼樣都能活下來,何況會說英文,懂數學,這都是謀生的手藝,只是以前沒有意識到。
錢起初只夠吃飯住宿,后來可以買服,再后來的生活終于顯出寬裕,于是去了金紅玫臨走前去的那家當鋪,把那顆當掉的珠子買了回來。終于看清了那顆珠子上面篆刻的字,金紅玫原來當掉了“”字,恩兩不疑的“”字。
揣著玉珠回家的那一天,無法解釋自己是出于什麼樣的心理,只是想到,金紅玫竟然沒有給留下任何東西。
十八歲的時候不懂,把一腔孤勇當。而當明白什麼是的時候,所能做的,卻是把這份驚世駭俗的藏起來。
祝雙雙按照世俗的教條度過了令人艷羨的一生,旁人夸慧眼識英才,早早看出葉汝秋后半生的飛黃騰達。但自己心里清楚,人的比大西洋的暗藏得更深,每一艘海面上平穩航行的船只,都該恩們未曾準許心底的巨浪將它們掀翻。
這是很難評說的一個故事,比豪門辛更加的離經叛道。唯一可以確定的事,祝雙雙按照金紅玫教給的方式度過了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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