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者，姬無鹽做得出來，陳老卻是做不出的。彼時寫下那道方子，是為了不被牽涉其中。但若既已陷局中，皇帝便是陳老病人，不管是否自願，讓陳老對自己的病人開一張假方子、然後讓他眼睜睜看著對方一點點油盡燈枯，怕是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可若是後者……往生蠱，至至毒之蠱，解法同樣甚是毒，需至親之人以鮮引之，將子蠱渡己，乃是一命換一命之，同樣違背老爺子為人行醫的原則。何況，即便真的用這個法子救了皇帝，皇帝又怎麽可能允許知道這個的人活下去？

沉默。

格外難捱的沉默，連呼吸都沉沉著。

席玉雖然線條，卻不是傻子，有些利害關係最初也許沒有想明白，但轉念多想想，也就明白了。想明白之後，便更加覺得姑娘這個決定當真艱難……席玉皺眉等著姬無鹽最後的決定。

有時候真的覺得，姑娘真心不易，不過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若是擱在燕京世家千金裏頭，應該還是天真懵懂的年紀，就算聰明伶俐些、心思比旁人多一些，也不過就是些家宅院的事、或者就是些青春艾的心思，哪裏會是這樣，風裏來、雨裏去，偶爾還得東宮道裏走一遭？

姑娘……當真不易。席玉輕歎，看著姬無鹽沉默。

大雨瓢潑而下，垂眸看著地上被雨水打的那幾張布陣圖，久久的、久久的，沒有作、沒有言語，像是神遊在外。隻半晌之後，輕輕歎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一旁將那幾張明顯已經不能看的布陣圖撿起來，慢條斯理地疊好，擱在一旁的椅子上，才又輕輕歎了口氣，說道，“藥……給許四娘。”

那顆藥，並沒有之前說的那麽簡單。

藥方是陳家的，不管是藥方、還是藥丸，都是陳老心裏的一道坎。他做這顆藥，是為了彌補當初的無能為力，這也是為什麽姬無鹽最初遲遲沒有將這顆藥拿出來的原因。但即便沒有這些原因，要再做這麽一顆藥出來，也仍然堪比登天。彼時為了搜集其中幾味藥材上楚耗費了一年多的時間，無數人力、力、財力，也就是說，短時間是製不出第二顆的。

誰也不知道許四娘還能拖多久，可能這顆藥是唯一的機會。

席玉聞言，雖然意外，卻又覺得似乎也是常理。他頷首，輕聲應道，“是……屬下這就去告訴三爺。”說完，靜默片刻，仍然沒走。

姬無鹽偏頭看他，狐疑，“怎麽了？”

“姑娘……”席玉猶豫，半晌，到底是問道，“姑娘將藥給了許夫人那邊，那陛下那邊又當如何？屆時陛下下旨宣召陳老進宮治病，若是治不好，陛下一生氣，可能不僅要怪罪，還要殺人的……要不，您再考慮考慮？”

他知道自己一個做手下的，不該置喙主子們的決定，更不該勸姑娘放棄許夫人，本就是兩難的抉擇，不管選擇放棄哪一邊，對姑娘來說都不好。隻是他又擔心姑娘將“龍一怒”想得太簡單，才忍不住開了口。

姬無鹽微默。

自然知道席玉說這話的用意，隻是席玉不知道擔心的從來都不是什麽治不好之後的龍大怒，而是治好了以後的“狡兔死而走狗烹”。半晌，笑著點點頭，吩咐道，“我知道的。沒事兒，我心裏有數呢……隻是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

姬姑娘開口說麻煩，席玉不知怎的，就這麽一哆嗦，但還是老老實實頷首行禮，“您盡管吩咐便是。”

“三哥說過，皇帝那邊況並不好，我擔心皇帝向他施他卻因著怕我為難一個人著，所以……這陣子你多留心下，向席安也多打聽打聽三哥那邊的況。”如此吩咐道。

席玉微微一怔，心下一歎，這倆人有時候真的是默契得很，用的法子都是一樣的。我暗中關心著你，你暗中留意著我，卻又誰也不說，隻為難他們這些個做手下的，打聽了這個又匯報了那個。隻是心下雖為難，席玉卻也覺得這般好，他們家爺在遇到姑娘之前啊，太孤單了。如今有個人這樣關心著他，又有個人讓他這樣去關心著，真的很好。

席玉緩緩頷首，輕聲應道，“屬下明白。”

姬無鹽這才擺擺手，“去吧。回話的時候機靈些，若是三哥問起這藥，你就說我代了無妨的，左不過一顆藥丸罷了，誰著就給誰用上先，陛下那邊還能製的。”

“是……”這話聽著並沒有什麽問題，他也不懂製藥，隻姬無鹽這般刻意提起，席玉便覺得，這顆藥……大抵是製不出第二顆來的，隻姑娘既如此吩咐了，他便也隻好如此應著了。他轉撐了油紙傘走了兩步，又轉叮囑，“姑娘，如今城中雖然沒有發現染了疫病的病人，但是您還是要注意，盡量不要往城中人多的地方去，畢竟，這種事保不齊的。”

姬無鹽點點頭應了，沉默著擺手示意對方趕去複命吧，席玉這才撐著油紙傘疾步離開。

人離開了。

雨還在下，姬無鹽一個人安安靜靜靠著椅背，微微瞇著眼仰麵看天，好久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倒像是瞇著眼睡了。小鳶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蹭了蹭的腳背，姬無鹽這才像是如夢初醒般，傾將地上的小不點抱起來，茸茸的手，帶著熨帖人心的溫度，低頭將下頜枕在貓兒上，半晌，輕輕笑了笑。

“你倒是什麽都不用管，隻顧著自己的小魚幹便了。”

貓兒自是有聽沒懂，綿綿喚了聲，“喵……”

姬無鹽抱著那貓兒起看著院中嘩啦啦落下的雨水，半晌，輕歎一聲，“罷了。此事到底是因上鳶才惹出來的，這藥若是不給也說不過去，皇帝那邊總能想到辦法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