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眼角仍染著緋，看起來又又，是最好的胭脂都描摹不出的妝容與神韻。

偏偏眼神安靜間帶著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清冷，甚至帶著幾分……審視與悲憫。

寧修遠被這種不太能用語言準描述的眼神驚了驚，姬無鹽就已經起，走到一旁鬥櫃前，靜默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拉開屜，從中取出一隻其貌不揚的木製小盒子。掌大的盒子，沒有鎖扣，亦看不清指尖如何作，就見著那木盒發出幾聲“嘎搭”聲，“啪”地一聲就打開了。

竟是個機關盒。

關閉時嚴合像個木頭疙瘩，打開之際看起來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木盒子，這般妙的機巧之甚是見，寧修遠很興趣，探去看，“這是什麽？”探過去，才看到木盒中鋪了一層白料，料之上隻有一顆不大的……藥丸。

藥？

寧修遠微微一愣，隨即就想到有神醫陳崧坐鎮的姬家還需要用如此妙的機關盒來裝的藥丸必然也不是什麽普通的藥才是。他眉梢微挑，饒有興趣地追問，“莫不是傳聞之中，醫死人、白骨的神丹妙藥？”

姬無鹽取出盒子裏那顆不大的丹藥，目微斂，沉默著搖了搖頭，安靜溫吞的模樣，幾分猶豫、幾分斟酌，甚至還有些……為難。

寧修遠卻是搖頭失笑，這丫頭今日倒是有些古怪，還真能因為這句話而低落呢？他說這話原也隻是開開玩笑罷了，倒從未想過這世上真的有那能夠醫死人、白骨的神丹妙藥。這天下間若真有能從閻王爺手中搶人的，就不是什麽神醫了，而是神仙了。所謂醫死人、白骨，不過就是野史的誇大其詞罷了。

他正寬一二，就聽姬無鹽歎了口氣，輕聲慢語地說道，“彼時出發來燕京，恰逢陳老有事走不開，他擔心我在這裏遇到危險，說什麽都要我將這顆藥隨攜帶。陳家雖然後世不得力，但先輩留下的那些藏書古籍都是不出世的寶貝，這顆藥是陳老結合那些記載自製的，這輩子，他就製了這一顆……雖不能醫死人、白骨，但對付一些疑難雜癥，當是沒有問題的。你拿去，要如何用，憑你自己心意……”

寧修遠倏地一怔，視線重新回到姬無鹽手中那顆黑乎乎的藥丸之上……

姬無鹽說得很含蓄，寧修遠卻是聽懂了——手裏這顆怎麽看都其貌不揚的藥，足以應對皇帝那治不好的病。

他沒接。

陳老花了一輩子做了一顆藥，裝在妙的機關盒裏給了孤一人來到燕京城蹚渾水做危險之事的小姑娘手裏，隻為了在關鍵時候能夠替自己保下對方命。若是這樣想的話，這顆藥的分量便太重了……他不是接不起，小姑娘在他邊不需要用到這顆藥。

可他不想接——皇帝，他不配。

姬無鹽將他的猶豫看在眼裏，抿了抿，笑意落寞，抓過寧修遠的手，將藥丸擱在他手心，才道，“藥材雖難尋，卻也不是什麽稀世珍寶……隻是，陳老過不去心裏那關，他既自己斷了同陳家的關係，便不願再用陳家的藥方，是以才隻此一顆。”便是這一顆藥，最初也是為了一個執念，為了那位來不及救回來的子。

“皇帝如今隻是猶豫，待得他自覺回天乏之際，你是攔不住他求生的意誌的。我不願陳老進宮，便也隻能出這一顆藥來，與其屆時被脅迫著出去，倒不如如今出去，換一個錦繡前程。”屆時，這天下間，便也無人能擋得了他寧修遠的路。

姬無鹽按住對方想還回來的手，含笑搖頭，“有些事……我瞞著你許久，早晚有一日是要告訴你的。隻是如今，我自己尚未整理好該如何開口才能將這些個來龍去脈講清楚，甚至，有一些事連我自己都還未理清頭緒。但有一點已經明白，皇帝的病姬家也有責任，一旦事發，便是天高地遠，傾覆亦不過旦夕之間。如此，倒不如提前給自己討一道保命符，也算一舉多得。”

若非如此權衡利弊過了，姬無鹽也不會將這顆藥出去。

那是陳老的執念、那也是很多人可能需要的保命丸，若不能換回等價的利益，姬無鹽便是直接毀了去，也斷斷不會給皇帝。姬家擁有治百病的藥丸、擁有能夠製出這種藥丸的神醫，這兩件事本就很危險——匹夫無罪而懷璧其罪的道理，從來都懂。是以仍多代，“如何得來的，你先想個能夠自圓其說的說法，別把陳老推出去。”

寧修遠看著沉默。

他還是那個意思，皇帝他……不值得。

他雖是臣，卻非愚忠之臣。如今皇位上的那位，也不是什麽曠世明君。什麽錦繡前程他也不在乎，更不需要靠這樣一顆藥丸來給自己謀一個更好的前程。

可小姑娘的意思，這病若真是和姬家有關，這又的確是一道提前安排的保命符。

他沉片刻，便已經作出了決定，一邊頷首道好，一邊又問，“若是城中疫病四起，這藥可能治這疫病？”

“能的。”姬無鹽點頭，又道，“隻是疫病並非什麽不能治的疑難雜癥，用這藥委實有些浪費了，這藥丸裏頭的藥材雖非稀世珍寶，卻也花了不力氣。”

寧修遠點點頭，小姑娘說話總留三分，說花了不力氣，想來是費了許多人力財力的。既如此，這顆藥便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去。寧修遠手問姬無鹽要機關盒，誰知小姑娘卻搖頭拒絕，“藥出去就可以了，盒子卻是不能給的。”

寧修遠一噎，治百病的藥丸不如一個機關盒？這是什麽道理？狐疑間，便見姬無鹽已經將那機關盒三兩下就給合上了，合上以後小心翼翼地擱在懷裏，又拍了拍，才鬆了一口氣……

寧修遠徹底鬧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