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想起昏暗的地窖,切切的懇求,三人心知肚明,只為了那輕飄飄的幾兩錢,就要葬送的命,恨意便油然而生。
難道就因為是個賠錢貨兒,是個沒男人依靠的寡婦,就能理所應當被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踐嗎?
當天夜里,馮玉貞給溫書的小叔子端了一盞茶。他睡得太遲,總熬到半夜,幫不上忙,聽說茶葉提神,價錢自然不低,還是咬咬牙給他稱了兩斤備著。
崔凈空把頭從書里抬起來,道一聲謝,馮玉貞下意識拍開他來端茶的手,語氣帶著點責備:“還燙呢。”
聽人輕笑一聲,才反應過來到自己干了些什麼,不這麼窘迫下去,馮玉貞趕快說起正事:“空哥兒,我明日回娘家一趟,我……我要跟他們徹底一刀兩斷。”
自古以來,子與父母斷絕往來,無疑都是不仁不義、有悖孝道的大不韙之舉,必然要人指摘,背地里被脊梁骨,可見馮玉貞委實恨了吃人的馮家才如此決絕。
有些惴惴不安,等待著崔凈空的反應,可對方只輕描淡寫應下,接道:“我同嫂嫂一起去。”
“哦……”怔一怔,沒忍住問道:“沒別的話了?”
崔凈空聞言側過臉,看著道:“決定了?”
馮玉貞點頭,神里著一堅韌,這五六天一直在思索,冒出的這個念頭驚到了自己,可這幾日已經落實了下來。
崔凈空平淡道:“你想做什麼,只管去做,不必有后顧之憂。”
他沉黑的眼睛在燭下亮發棕,馮玉貞有些倉皇地回到廂房,關上門,后背在門上,想,明明是知道的。
崔凈空道德寡淡,異于常人,自然也不會覺得此舉過火。話本里說到,他無法理解所謂的倫常天理,某種程度上來說,更像是個披著皮囊,混跡人間的怪。
可就是在怪的庇佑下,才得以死里逃生。馮玉貞知道不能再想了,但還是躲在被子里,悄悄彎起,弧度都很細微——再度被人偏的覺,實在令新奇又珍惜。
第二天早上,馮玉貞和崔凈空兩人趕到馮家。崔凈空當晚早就見過,馮玉貞卻著實驚愕了一瞬。
原本被馮母收拾得干凈齊整的院子現在堆滿了廢木頭碎瓷片,當時只顧得上把這些東西從屋里掃出來,如今院子里只有一條窄窄的,可供穿行去屋里的空地兒。
馮母坐在門口,背對著,原本只有幾縷白發,現在已經染白了半個頭。
屁底下是兩個錯壘起來的橫木條,連一個板凳都沒有,在那兒用挫刀磨木頭——想好歹磨出一個簡陋的碗來用。
馮玉貞目復雜,喚了一聲:“娘。”
馮母子停頓一下,扶著門欄才勉強巍巍站起來,好像在這幾天里一下子蒼老了十來歲。
倘若放是以前,馮玉貞怎麼都要去把娘從那兩個木條上扶起來的,可這次只是有些不忍地看著,再沒有上前。
馮母轉見到來人是,邊還有一個高瘦的年輕男人陪著。
面上先是升騰起怒火,那模樣好似馬上要破口大罵,可是很快,好像想到什麼,立刻癟了氣,像是一件風的棉襖,再也提不起以往的氣神。
不去看馮玉貞,自顧自扶著膝蓋坐下:“你先進去看看你弟弟和你爹吧。”
馮玉貞走進屋子里,先去看的馮父,比傳聞中還要狼狽,面容浮腫青紫未消,哀哀發出一些模糊的短音,上襲來惡臭,估計是拉床上了。
這個瘦兇惡的父親,曾經一腳把從屋里踢出屋外,嘔出一口。在眼里他猶如大山一般不可逾越,可是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渾渾噩噩的廢人。
挨著馮父馮母的屋子里,就是已經淪為殘廢的馮兆。馮玉貞一眼見他恐怖的殘肢斷面,駭到后退一步,還好崔凈空一直在后面跟著,見狀扶了一把。
走到跟前,馮兆的眼睛死死盯著,迸出猶如實質的毒狠來。他張口要罵,可是里空落落的:他已經沒有舌頭了。
崔凈空和并肩站在馮兆床邊,馮兆掙扎著要用僅剩的右手去拽馮玉貞,往后一閃,馮兆便稽地夠著手,再也奈何不了了。
馮玉貞唾棄自己的惡毒,明明親爹親弟都了生不如死的慘狀,卻只能到一陣晦的快意。好似大仇得報,心口卻空空如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痛快。
緒低落,從旁出一只手,指尖順著的手腕一路蜿蜒向下,撐開的手掌,兩人十指叉,崔凈空牢牢握住,溫暖的溫傳遞而來。
他語氣淡淡道:“別怕。”
床上的馮兆視線先是移到他倆相握的手上,崔凈空甫一開口,再挪到他上,馮兆看了兩眼,霎時間骨悚然,驀地瞪大眼睛,“呃呃呃”喊,拼命朝床頭去。
馮玉貞自然知道他如此反常的原因,只覺得嘲諷,原來這個五弟也有害怕的一天,看完了這兩個人,遂向外走去。
馮母聽見的腳步聲,這下才抬起頭,聲音發冷:“看完了?知道他們現在什麼樣了?看完就走吧。”
馮玉貞心里一酸,不想哭,但還是帶了哭腔:“娘的意思是,因為我沒有如你們的愿乖乖去送死,反而活著回來了,所以我不該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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