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初春素來冷暖替無常,萬一撞上倒春寒,再下場雪或者砸點冰雹,要是沒有厚服裹,很容易染上風寒。
雖說過會提早回來,但實在時間不定,馮玉貞有點擔心,還是決定明天給小叔子送過去。
錢嬸子三兒子——錢永順,大清早等在門口,本人這回倒是沒來。
馮玉貞提著包裹坐在車沿,試探問他:“能順路去一趟私塾嗎?我有東西要捎給空哥兒。”
對方很利索地點頭答應了,村里人都知道,去鎮上要途徑那個氣派的私塾,但他第一要求回來時再去,第二他不愿意驅車靠近,隔著一段距離停下,馮玉貞自己走過去。
第一條合合理,可第二點就委實有點怪異了,錢永順不知道想起什麼,平白脖子一打了個激靈,一臉苦相:“別提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和崔二面了。”
馮玉貞聞言一怔,驀地瞥見這人頸側上有四五個月牙白疤,猛然知道錢嬸子昨日吞吞吐吐的所謂“過節”。
這事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五歲的崔凈空仍然不會說話,臉上神呆滯,一個人盯著一塊石頭看一天,眼珠都不一下,任何人、說話,他都不理。
村里的孩子們一開始覺得稀奇,圍著他笑鬧,后來漸漸看他像個會氣的木頭人,推搡間作漸漸過分起來,小孩的善惡都最純粹簡單不過,不需要任何理由。
直到有天,七歲的錢永順把他一腦推進河里,崔凈空再不就真要被淹死了,撲騰撲騰游上岸,小臉凍得發青。
眼珠子兇狠地瞪著錢永順,一個猛子跳撲到錢永順上,兩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周圍的小孩都驚傻了,大一點的上來拽他,死活拽不,崔凈空兩條細胳膊好似銅墻鐵壁,錢永順被掐的忽悠悠已經翻起白眼來。
小孩們嚇得直掉眼淚,哇哇哭著跑開,等錢嬸子崔三郎匆匆趕到才被拉開。幸虧手小骨頭,錢永順縱使面發紫,脖子上十個指甲進去的印子,只是咳了幾聲就活過來了。
兩家的梁子就這麼結下,崔三郎賠錢賠笑,還讓崔凈空給對方跪下道過歉。錢嬸子還是每天來崔家門口,叉著腰罵了足足有一個月,說三娃半夜做噩夢,醒來就哭,連門都不敢出。
崔三郎知道這孩子從小舉止怪異,這件事不久,遂領崔凈空去山上求神拜佛,當晚失足亡,某種程度上也算一切禍端的源頭。
崔凈空發瘋直接掐滅了錢永順長歪的勢頭,他如今在鎮上當木匠學徒,有一門本事傍,前兩年剛親生了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
鎮子不算小,來往車水馬龍,路旁擺攤賣的、耍猴賣唱的,沒到趕集的日子也人聲喧嘩,很是熱鬧。
馮玉貞并沒有立即去采購,停在一家繡貨行前呆立半晌,神猶豫,見店里擺放的各式各繡品,了肩頭的包裹,心一橫踏門檻。
那掌柜的抬眼一瞧,見來人著樸素,一腳微跛,頓時又沒了招呼的興趣,低下頭繼續打算盤。兩只荷包推眼簾,一只虎頭紋,一只蓮花樣,恰好對應一男一。
他拿起細細端詳,雖然著布料糙,可刺繡針腳細,圖案秀麗,可見繡工細。在這兒呆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到上上品。
遞出這兩個荷包的馮玉貞有點張:“我來典當。”
他再抬頭表便很和藹:“這是姑娘繡的?請問姑娘師承何?我瞧著有幾分蘇派的影子?”
馮玉貞抿,到些許窘迫:“我不懂這些,全是我娘教的。”
掌柜笑盈盈地比了個數說:“三十銅板,這兩個荷包我都要了,姑娘繡工湛。”
能賣出去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一直忐忑的馮玉貞也忍不住出一抹笑,掌柜接道:
“但是在下想請姑娘以后做我行下的繡娘。價比今天只高不低,一些名貴的針線和布料由我們提供,你只需每月送上至五個荷包,不知姑娘意愿如何?”
掌柜的心里門清,他篤定這個子雖然手藝好,可絕沒有親自來賣過,這種拿出去,一個五十文也是有人要的。
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把馮玉貞砸懵了,很有點稽的睜圓眼睛。一時實在想不到這麼長遠,沒敢當場應下,生謹慎,只說再回去考慮考慮。
這兒暈乎乎的收了錢,由掌柜送出店,趕從路邊攤子上挑些便于存放腌制的土豆酸菜,又提了兩袋黃米。
而錢永順這邊直接去了木匠師父家里,嚷嚷著進門。
“趙哥,給我挑個桌子唄,要好點的料,我可帶足錢了。”
“怎麼了?”
出聲的男人背對他,打著赤膊,袒著兩條深的胳膊,一條彎曲穩穩蹬在凳子上,寬闊的肩背繃,呲嚓嗞嚓前后鋸木頭。
“我娘我給那個秀才送書桌當賠禮,唉,我真不愿意見他,比死還難。”
男人放下鋸子轉過,他材健碩魁梧,左臉橫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另半邊臉卻廓朗,隨手了淌下的汗:“一個秀才你也怕。”
“你不知道,我小時候差點被他掐死,今天和他嫂子一塊來的。”
錢永順嘀嘀咕咕抱怨,突然想起對方也是個孤家寡人,沖其壞笑道:“趙哥你也沒個伴,這姑娘和我一般大,剛死了男人。不如我做,你倆湊一對,也算老牛吃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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