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在宮外?和誰一起?”
“大周使臣祁令瞻,還有六妹妹。”
天彌可汗的臉稍緩,既然有完珠為他作證,想必他是真的對此事不知。
“行了,你退下吧,”天彌可汗揮揮手,“這兩天老實點,別到跑,聽見了嗎?”
完準應聲:“尊父汗之命。”
此事查到現在,已經十分清晰。
完鴻明面上想刺殺完準,暗地里卻派刺客宮,真正想刺殺的人是他堂堂可汗。
倘這兩樁事,完鴻就可以順利奪位,倘宮廷刺殺失敗,他也可以將此事嫁禍給完準。
難得他那樣魯莽的人,如今也用了幾分計謀,可惜他的修為不到家,他的那些死士們太容易供出完準,反而人起疑是嫁禍。
父子間長久積攢的怨恨被今夜這最后的稻草垮,天彌可汗疲憊地靠在虎皮椅上,鼻尖腥氣繚繞不散。
許久之后,他擺了擺手,說:“孤王丟不起這個人,將老三暗中置了吧,頭顱埋到長白山的背,省得怨魂不散。對外只說是他為救駕,死于刺客之首。”
心腹應了聲是,提刀走了出去。
半刻鐘后,只聽一聲如絕途猛般的嘶吼,更濃郁、更熱烈的腥氣隨風飄進了帳中。
上元節在北金意味著冬去春來,上元節之后,積雪開始融化,雪被覆蓋下的草籽也緩緩蘇醒。
完準雖尚未被明旨立為儲君,但所有人都已將他視為未來的可汗。
正月十七,大周使者的隊伍啟程南返時,完準親往相送,真有幾分到不舍,苦笑道:“只恨祁兄未生在北金,否則我愿與祁兄朝同寢、夜同眠。”
完珠從馬車里探出頭來笑他:“五哥像個大姑娘似的,你與祁公子同眠,你府上的姬妾們睡誰去?”
氣得完準拍的腦袋,“你一個公主,說話能不能矜持點!到了大周別闖禍,要早些回來,聽見沒?”
完珠一吐舌頭,進馬車里去了。
祁令瞻作揖告辭:“天不早,不便耽擱,殿下請回吧。”
大周使者隊伍離開花虞城,沒有一車車的白銀和布帛,只剩零星一百多人,走在茫茫雪原里,像一支離弦的孤箭。
唯一一駕馬車讓給了完珠,祁令瞻戴著鐵手藜騎馬,馭馬走到車駕旁時,正逢完珠挑簾往外。
祁令瞻問:“大周并不像公主想象中那樣歡迎北金人,你為何要向王妃請求,與我一同去大周?”
完珠說道:“母妃本是不同意的,我說想與你多相,將來好你娶我,才肯幫我一起說服父汗。”
見祁令瞻眉心微蹙,撐在車窗邊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給你,我只是想遠遠地逃走,不想在北金宮廷待著了。”
祁令瞻聞言不語,輕嘆了口氣,正要馭馬往前走,卻被完珠出手來拽住了韁繩。
“松手,危險。”
“你不好奇我為何要逃嗎?”
祁令瞻語氣淡淡:“與我無關。”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好奇心?我倒是好奇,你連本公主也瞧不上,心里早就有喜歡的人了吧?”
有些心事是經不起旁人詢問的,像日積月累堆滿河床的冰雪,一旦消融,便卷石沖岸而來。
祁令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回答道:“有。”
“那你為何不娶……哦,我想起來了,你要守孝。”
祁令瞻不置可否。
完珠又道:“你離開大周這麼久,一定很思念吧?哎,你給帶了什麼禮,讓我瞧瞧唄?”
祁令瞻說:“如今很討厭我,大概也不會想收到我的禮。”
“怎麼會呢?”
完珠將手腕上的紅水晶珠串轉給祁令瞻看,說道:“你看它漂亮吧?這是本公主最喜歡的手串,此次出宮,寧可什麼都不戴也要戴上它。但它是本公主最討厭的人送的,那人魯、傲慢、好,我一見他就犯惡心,為了不嫁給他,我寧可從此淪落天涯,再不回北金……哎呀,說多了,我是想說,禮是無罪的,沒有人會討厭一份麗的禮,反正我是這樣想。”
的格與照微有幾分相似,都是灑不羈之人。祁令瞻聞言略有些出神,想起之前見過照微把玩虎頭金彈弓,那曾是長寧帝送給的禮。
他心頭微,覺得完珠的話有幾分道理。
照微討厭他,未必討厭他送的禮。
自花虞城返回大周永京共歷時二十七天,在沿途驛站停歇過十次,祁令瞻房里的燈火總是徹夜不熄,有時會往驛站的吏要一些材料,或是請他們為鈍掉的匕首換上更鋒利的刀片。
漫長的思念在一夜又一夜中過,日升月落,而燈火不眠。
二月初,使隊終于返回永京,與寒風凜冽的北金不同,此時的永京已東風催春信,新柳拂行人,行人上夾襖換春衫,廣袖飄過墻頭垂下的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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