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他親手摘, 照微從中揀起一個,用纖長的指甲破開石榴皮,卸下幾顆石榴籽嘗了嘗。
甘甜沁涼, 新鮮得還能嗅到霜夜的冷氣。
問平彥:“府里還有剩的嗎?”
平彥搖頭, “樹上還有幾個小綠果, 估計長不了,剩下的都被鳥雀啄過,公子說那些就留在樹上,也是一景。”
照微讓錦春從竹筐中揀出一半, 對平彥說:“這些仍舊帶回去, 讓兄長自己留著吃,也不枉他辛苦這一年。”
平彥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說:“公子他一向不吃這個。”
照微握著石榴的手微頓,想起了因由。
祁令瞻常年戴著手, 雖然每日更洗,但一向討厭這些會沾染的食, 尤其是石榴、葡萄。
旁人經手剝的他嫌棄,倒是照微偶爾起興為他剝好, 他會賞臉嘗兩口。
思及此,照微說:“你回去傳話,讓他明天下值后不要走,本宮擺個石榴宴,只有本宮、陛下,還有阿盞。”
平彥離宮復命,結果半天后又二進宮來,苦哈哈說道:“公子說,他重孝在,不能宴飲,就不來掃娘娘的興致了。”
照微蹙眉哼了一聲,“他這是在罵本宮不孝?”
“公子倒沒有這個意思,”平彥替祁令瞻辯白道,“他只管苛待自己,不管束旁人,過兩天是他生辰,也不打算宴飲,說是只讓廚房做一碗素面。”
照微一時不說話了,心中暗道好險,平彥若不提,恐要將此事忘干凈。
如今永平侯府只有他自己,若只有一碗素面,這個生辰過得也太可憐。
于是祁令瞻生辰那天傍晚,照微低調回了趟永平侯府。
祁令瞻正坐在檐下翻一卷經書,紗葛宮燈金煌煌,將繁復的燈紋映在他側臉和素袍上。
他抬頭瞧見照微時,眼里并沒有驚訝,只淺淺浮現一層懶散的笑意。
照微走近問道:“還沒吃飯吧?我吩咐了平彥要等我一起。”
祁令瞻看著空的雙手,問:“我的生辰禮呢?”
“你既赴不得宴,生辰禮也收不得。”照微雙手一揚,“沒有。”
祁令瞻心里清楚,必然是因為時間倉促未來得及準備。
這不是第一回 忘記他生辰了,一向不重視這些,經常連自己的生辰也忘,這回若不是他讓平彥去提醒,只怕又給忘了。
祁令瞻合上經書,淡淡道:“罷了,我平白請你吃一頓飯。”
遂命家仆傳膳,就擺在院中竹亭里。
竹亭各面卷起竹簾,初秋涼爽的晚風穿亭而過,草木花影在石壁燈下團團搖,聞得人語聲近,叢中草蛩靜默一瞬,復又鼓噪自鳴。
照微走進一瞧,“素面,素炒茭白,煸豆角,白菜燉豆腐……還真是全素啊?”
祁令瞻將一雙竹筷遞給,說:“能守規矩的時候還是要守規矩,何況你里生了個瘡,也吃不得重口的東西。”
照微說:“我倒無妨,是怕你天天這樣吃,又看些玄不可言的經書,萬一想出世了可怎麼辦?”
祁令瞻角微微一牽,“只是為了清心。”
照微吃了半碗面,實在是覺得滋味寡淡,平彥將帶來的石榴、葡萄等果子洗凈后端上來,凈過手開始剝石榴。
是吃慣了的巧手,三五下便卸下小半碗,待將一整個石榴剝完,碗里已堆冒尖的小山高。
取來一個瓷勺,撥一半留給自己,剩下的連同碗中瓷勺一起推到祁令瞻面前,說:“你養的這石榴只是瞧著好看,我昨兒嘗了一個,險些被酸掉牙,你自己也嘗嘗。”
祁令瞻垂目著白瓷碗中石榴粒,眼尾輕輕上揚。
他舀起半勺細細品嘗,尚未咽下,見照微面前的碗已空,又手去拿另一個石榴。
看來瘡真是好了,說石榴酸,也沒見疼得齜牙咧。
但他仍盡心提醒道:“天冷了,這些寒的東西,一次不要吃太多。”
“這倒也是,果子該佐些熱酒才好。”
照微轉頭朝亭外月的平彥招手,“有花泡的黃酒嗎?熱一壺來。”
待將手中的石榴剝好,燙好的黃酒也端上了桌。
這是容汀蘭去年存下的,本來是預備今年中秋團圓宴上喝,可惜人事如塵,誰也沒想到今年的中秋會在喪儀中度過。
照微先滿飲一杯,黃酒的辛辣暖熱里裹著醇正的花清香,穿腸腹,又涌向四肢百骸,慢慢熱了鼻尖和眼眶。
祁令瞻的指腹落在微紅的眼角,輕聲嘆息道:“怎麼了這是,誰又寫折子說你的不是了?”
照微了眼睛,悶悶道:“今天是你生辰,不說朝堂事。”
“嗯,好。”
照微給他也滿上一杯,說:“今天是你生辰,你也喝。”
祁令瞻順著的心意端起杯盞,但他怕酒后失態,只淺淺抿了一口。
“我有些想娘親了。”照微說:“我想起小時候,咱們一家人曾在這個亭子里吃羊鍋,又想到現在……我心里有些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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