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彥聞言了悟,口中發出“高啊,妙啊”的贊嘆,祁令瞻抬手讓他閉,轉頭見照微沿著廡廊走過來。
穿了一喜慶的正紅褙子,沿衽用金線滾了一圈雪白的貂絨。頭上綰雙丫髻,因為頭發又又厚,像著兩座烏螺山,綴滿珍珠和大紅絹花,愈襯得那鵝蛋臉白如銀盤,生機顧盼。
這是十二三歲的娘常作的裝扮,想必是母親下意識覺得還小,所以今年又給做了這樣一服。
見手里還提著個食盒,祁令瞻心中默默道,像個送福子。
照微招呼平彥搬來小案,將食盒放在案上打開,里面用砂鍋盛著五六個湯圓。拿湯匙將湯圓撈進碗里,又澆了些白的原湯,這才將碗捧給祁令瞻。
祁令瞻接過咬了一口,醇香的芝麻餡撐破糯米皮涌出來,是他難得喜歡的吃食。
“怎麼樣,香不香?”照微殷殷著他,“離年夜飯還有兩三個時辰,娘說讓我先送一碗來給你填肚子,特意叮囑要用砂鍋盛,冷得慢。”
祁令瞻慢悠悠吹著匙里的湯圓,問道:“母親是心疼我,你又是圖什麼?沒將我的湯圓換苦丁餡,卻費力跑這一趟,有什麼事要求我?”
“自家兄妹,說什麼求不求的。”
照微也不藏著掖著,見他將這五六個湯圓都吃完,理直氣壯道:“聽說四品以上朝都會收到相輝樓的請帖,我知道兄長對瓦肆百技沒興趣,能不能給我弄兩張來,我帶舅舅去長長見識。”
祁令瞻放下碗,著道:“舅舅走南闖北,不缺這點見識,你是聽說了今年斗蛩班子要京,想混進去湊熱鬧吧?”
第9章
大周博戲,斗蛩為首。自存緒十二年簽訂平康之盟以來,民間風行更盛,上至王公、下至走卒,皆將滿腔不可抒的意氣,投這尺寸陶盆的激烈爭斗中。
照微時曾養過一只寧津紅牙青,因其連勝九場而被照微封為“不敗侯”。第十場,不敗侯死在了斗蛩班子“春秋霸牙”豢養的蟋蟀牙下,照微為此沮喪了很久,寫信請容郁青為再尋猛將。
容郁青此次京,帶來一只品相極佳的紫金背,又恰逢春秋霸牙在相輝樓開場,照微同祁令瞻討了兩份請柬,正月初五一早就抱著陶罐前往。
容郁青一路自夸:“這紫金背是我在磚窯里親自抓到的,若非剛斗死一只蟋蟀沒了力氣,只怕還逮不住它。你看它殼薄聲洪,牙如筍,真可謂蛩中典韋。”
照微不以為然:“你也是這麼夸不敗侯的。”
容郁青道:“那不敗侯在我手里確實從無敗績,我看是永平侯府風水不好,將它養的志氣全無。”
照微冷笑:“倒也沒說錯。”
兩人相輝樓,堂中早已人頭攢,臺上一氣陳列著八個寬口陶瓦罐,罐中蟋蟀激戰正酣,眾人在四周圍觀,忽而高喝忽而憾嘆。
相輝樓將觀斗蛩的請柬送給了四品以上朝,但鮮有員大張旗鼓前來,多是將請柬倒賣出去,或是贈予族人,所以今日到場的大都是好此道的永京富商和年輕公子。
只有一位地位極高,設座在高堂,乃是今上的七弟,當朝肅王殿下。
肅王名李繼謙,生好玩,走馬斗、馴鴿遛鳥,無所不。今上賜他封號“肅”,就是提醒他要恭謹修。而肅王殿下正拿著一萬兩銀票扇風,說要買下今日贏到最后的那只蟋蟀。
照微胳膊輕搗了容郁青一下:“怎麼樣,舅舅,有信心發一萬兩銀子的大財嗎?”
容郁青笑呵呵道:“急什麼,先看看。”
斗蛩的規矩,輸家的蟋蟀歸贏家所有,若蟋蟀被斗死,則輸家要賠給贏家等價的白銀。這是一擲千金的豪賭,場中氛圍熱火朝天,盆中蟋蟀皆抱夾互摔,窸窣有聲,繞臺鼙鼓震震,助威吶喊。
斗蛩班子自有一套捕捉、喂養、訓練蟋蟀的辦法,約半個時辰后,盆中八對蟋蟀勝負已見分曉,有七對都是春秋霸牙班子的蟋蟀勝出,比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朱砂頭,長須揚起、威風凜凜地趴在陶罐中,上竟無一傷口。
肅王掌稱快:“好!呈上來,本王有賞!”
班頭抱起陶罐,正要喜滋滋上前,忽見一年輕男子起道:“慢著。”
照微隨眾人目一同去,不由得黑了臉,輕蔑地對容郁青道:“這是姚鶴守的二兒子,看見他臉上那疤了嗎?我打的。”
容郁青扭頭去瞧,果然見那公子眉尾有塊圓疤,雖不至于駭人,卻將這張清俊的臉顯出了幾分氣。
大概是五六年前,那時姚鶴守已權勢滔天,姚秉風在街上戲弄小娘子,恰被照微撞見,摘下掛在腰間的彈弓,從地上撿了一塊有棱有角的石子,狠狠打在他臉上,若非他閃避靈活,今天至得缺一只眼。
姚秉風捂著流不止的眉梢,讓傔從抓了照微,要帶回丞相府置,幸而回府報信的人跑得快,一行人在丞相府門口被截住。
來撈的人是祁令瞻,旁邊還站著臉鐵青的姚鶴守。
此事又是祁令瞻給善后,也不知他哪來的本事,竟能安住姚丞相,瞞過永平侯夫婦,只是可憐回頭又挨了一頓戒尺,并被罰將《論語》中的君子三戒抄了三百遍。
想起此事,照微牙手也,容郁青見角噙著冷笑,警惕道:“小祖宗你可別給我惹事,不然你娘得揭了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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