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公子的托付
芒卯覺自己的刀在晃,心也在晃。
食君之祿,則忠君之事。
他雖然不夠聰明,但對待魏國王室,自認忠心耿耿。
如今國都淪陷,失守大梁,自然要為複國而戰。
“本將軍為複國!”
芒卯揚聲道。
“好,”薑禾頷首,“請問,複誰的國。”
複誰的國?
芒卯瞪大眼睛看著薑禾,一時尚未明白過來。
“魏國陛下大薨,”薑禾耐心解釋道,“且陛下因為年並無生養。宗室中縱有男丁,也多半死於戰。芒將軍複國後,準備擁護誰登上國君之位呢?”
“莫非——”用帕按住自己流的傷口,神譏諷道,“自封為王嗎?”
自封為王,那便不是複國,而是以複國為名,行謀權篡位之實。
芒卯並非口舌伶俐之人,聞言怔愣半晌,才惡狠狠道:“你休要口噴人!公子肯把魏國主力到本將軍手上,就是信任!公子的靈棚就在外麵,我願意在此起誓。若存半點私心,我天打雷劈!”
“公子信你,”薑禾頷首道,“百姓信嗎?”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流言可畏,能顛倒是非、置人於死地。
到那時,外無百姓擁護,無兵馬追隨。他這個武將,真正會走到山窮水盡之地。
芒卯手中的刀緩緩下垂,漲紅的臉頰褪去,青白一片。
“若複仇呢?”他道,“雍國占我江山,楚國殺我王室,我為複仇,債
償!”
“這倒有誌氣!”薑禾忍不住掌道,“去吧。”
去吧……
就這?
芒卯收刀歸鞘,想要再問,最終卻抹不開臉麵。
他沉沉哼了一聲,轉頭就要出去,忽然看到後的部下齊齊跪下來。
“求殿下,”他們施禮道,“指一條活路。”
“你們——”
薑禾尚未回答,芒卯已經氣到抬腳要踹。
“本將軍高看了你們,沒想到你們竟是如此怕死之徒!”
“我們不是怕死,”一名軍將解釋道,“末將曾與殿下一起死守卜寨,那時便知道殿下智謀無雙。如今想問問王後殿下,有沒有一條路,既能為魏國複仇,又能活命。”
薑禾看向那名軍將。
死守卜寨,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這麽說來,他們曾經是戰友。
那軍將繼續說道:“複仇,是為魏國臣子的本分。活下去,是因為高堂老母健在,可末將兄弟幾個全部葬沙場,隻餘下我一個了。為孝悌之義,想活。”
芒卯想要罵出口的話悶在嚨中。
誰都不是孑然一了無牽掛。他不怕死,不能要求別人也跟著死。
他看向薑禾,看有什麽答案。
“向雍國複仇,”薑禾道,“你們打不贏。”
軍將垂著頭,明白薑禾說的是事實。
“好在魏國還有另外一個仇人,”抬手指向南麵,“楚國。”
楚國是殺害公子魏忌的兇手,而信陵這些人,正是魏忌的親信部隊。
“原來你是想利用我們幫你們打楚國,
”芒卯大笑起來,“真是如意算盤叮咚響。”
這自然是利用。薑禾沒有辯解。
跪地的另一名軍將道:“我們打不贏雍國,就能打贏楚國了嗎?”
“也不一定,”薑禾神平靜,眼底卻似有千軍萬馬奔騰,“非要適時出擊,在必死之局討一線生機。”
也這麽難啊?
這麽難,還不如——
“投降必死。”薑禾看出他想要說的話,在他吞吞吐吐時清聲道,“雍國現在,不會信你們。”
趙政說了,要全殲魏國主力。
“打完楚國就信了?”
薑禾手握魏忌的調兵憑信,展開在手心道:“在本宮的調遣下,打完楚國,就可以。”
還要在的調遣下啊。
也就是說,要以雍國王後的名義,收編魏軍主力。
然後讓他們出生死幫著雍國打天下,討得一線生機。
這件事,怎麽聽都像是謀,像是這些於謀略之人的算計。
軍將們相互看看,那些跪下的,陸續起。
既然都是死,還不如這時候就跟雍軍拚了。
也好過做雍國的爪牙,去跟楚國打。
薑禾沒有強留他們。
握那枚三棱箭頭,看著軍將們在門口站定。
那名曾同薑禾一起守卜寨的軍將忽然轉道:“請恕末將直言,殿下願意隨我們一起上陣殺敵,為我們討得一線生機,我們不信,是不明白你為何這樣。”
一國王後,為何惦念他國軍隊的死活?
薑禾也站起來。
看著大廳外,聽著外麵若有
若無的哀樂,溫聲道:“因為公子走時,把魏國百姓托付給我。本宮以為,魏國的軍隊,也是魏國的百姓。”
公子的托付嗎?
魏國的軍隊,也是魏國的百姓?
那軍將神容,看向芒卯。
芒卯立在門口,眼中熱淚湧,卻未抬腳。
他們追隨的主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顧念他們的死活嗎?
在這有些凝滯的瞬間,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在外麵響起。
“好一句‘魏國的軍隊,也是魏國的百姓’!”
眾人有些驚訝地向外看去,見一個男人出現在步道上。
他姿容豔手持寶劍,背著一個包袱大步走來,白在風中飄揚,似乎裹挾著不顧的勇氣。
他第一次穿白。
薑禾上前一步,喚道:“龍君。”
的臉上綻開細碎的微笑。
太好了,你沒有死。
“公子。”
殿軍將共同施禮。
魏國是有兩位公子的。
王室的魏忌,和被先王晉封的異姓公子,龍君。
龍君因取悅魏圉而寵,卻在後來,因劍法卓越、外能力突出,到朝臣敬重。
他走上前,先同薑禾見禮,再轉過,神沉痛道:“先王諱魏圉,為保我國境安全吞下信,被楚人開膛破肚,已然大薨。”
“什麽?”
“竟然如此兇殘!”
他們知道魏圉或許也死了,但卻不知道死得如此淒慘,如此辱。
大廳議論紛紛,薑禾轉過,從側門緩緩離去。
知道,自己已經不需
要待下去了。
有龍君,有他和魏圉的意在,這些軍將會被他說的。
接下來自己,就在這有限的時間裏,陪一陪魏忌吧。
雪落無聲,明日,便是他下葬的日子。
趙政風塵仆仆回來當晚,衛尉軍便把信丟失的查證結果寫厚厚的奏折,呈送到趙政案之上。
他沒有看,而是把詢問的目投向李溫舟。
“怎麽?”
李溫舟把事說了。
“小路已經畏罪自盡,陳姑娘不住宗正院的刑罰,招認說跟薑賁有關。”
趙政眉心微跳,旋即蹙起。
“薑賁?”
“是,”李溫舟歎息道,“大概是思春,想魏子佩死在大梁。恰巧又看到陛下收回命,一念之差鑄大錯。”
“一念之差?”趙政冷笑道,“可知有多後果嗎?”
其實最大的後果,是他與薑禾生了一場氣。
即便最後他們在碼頭上遙遙一,但那彼此不信任的刺,已經橫亙在兩人之間。
“按律死。”
趙政道。
李溫舟深吸一口氣,想到薑禾臨走時的囑咐,還是提著顆腦袋道:“陛下,王後走時,說要特別照顧。哪曾想會……”
說要照顧嗎?
趙政抬眼看著李溫舟,氣息翻湧間,清俊的臉頰出抑著憤怒的神。
如此惡劣,還要照顧?
“王後或許,”李溫舟低著頭,膽戰心驚道,“是念於那張藥方,是來自陳氏先祖。”
那張救命的藥方,即便是薑禾想到了治療
的關竅,說到底,的確是長桑君留下的。
而陳南星,正是長桑君的後人。
行,讓活著。
活得比死都難。
“隨軍吧,”趙政道,“去做醫吏,雍軍打到哪裏,就跟到哪裏。”
醫吏。
與將士同進同退,見無數生死的醫吏。
“也讓看看,”趙政道,“人若想活著,有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