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無愧於統
薑禾去過戰場。
在大梁城的卜寨,在後方出謀劃策,魏忌在前方勇殺敵。
薑禾曾親眼見人頭滾落在腳邊,也曾九死一生,險些命喪異國。
在那場戰爭中失去了父親。
而楚國羋負芻,則折損三十萬銳。
還記得自己在大雪中哭泣的模樣,也記得魏忌那一雙難過到讓人心疼的眼睛。
他不是畏戰怕死的人。
他隻是,心存良善、悲憫世人。
在這個諸侯爭鬥夜不能安的世,他的善良是刺向他自己的一把刀。
求仁而不得,反陷絕境。
薑禾在止宮緩緩踱步。
鎧甲要做好,不是三兩日的事。
在這之前,還要多抱抱小阿謙。
秋日風景好,薑禾帶著阿謙在宮中四走。教他認識房頂的瑞,教他識別花鳥魚蟲。
有時候距離諫議殿近些,能看到傳送邸報的衛尉軍衝進大殿,又帶著新的旨意奔走離開。
薑禾就可以得到最新的消息。
知道魏忌死守,被蒙恬打得僅存百人殘部逃生。
不必等斥候的消息,薑禾就知道魏忌會去哪裏。
大梁。
城池堅固易守難攻的大梁。
果然,雍軍在大梁城外,遲遲無法破城而。
國都鹹的秋日,比往年更加幹燥,也冷得早一些。
陳南星手提一個竹籃,把裏麵曬幹的花和茶用油布包好,放在衛尉軍府衙旁邊的小值房裏。
這裏的衛尉軍早就跟陳南星悉,見來,笑著點
頭。
“辛苦陳姑娘送來。”
他們一麵打招呼,一麵把幹糧背在上,揣剛收到的信,準備啟程。
“是醫院的心意。”
陳南星說著把藥包遞到要離開的衛尉軍手裏。
那衛尉軍信使有些寵若驚,連忙把幹糧袋子解下來,把藥茶包放進去。對陳南星施禮,這才走了。
陳南星回禮,轉便要離開。
“不等著蘇大人嗎?”有人這麽問道。
陳南星知道,因為來得太勤,私底下很多人疑心是在對蘇渝獻殷勤。
這倒沒什麽好解釋的。
連蘇夫人都知道,不會做妾。
“蘇大人去送信了嗎?”陳南星神自然道。
“還不是打仗的事嘛,”有個快的信使道,“斥候說見到齊國車馬大梁,懷疑是魏國公主。蘇大人擔心報有誤,就親自去……”
“小路!”話音未落,便有別的信使厲聲打斷他,“你不想活了嗎?滾出去!”
名小路的信使連忙住,灰頭土臉地低下頭,唯恐被責打。
雖然陳南星是自己人,但是私底下議論軍,是衛尉軍的忌。
幸好蘇渝不在,否則這個信使輕則被罰,重則就會被貶斥逐出。
雍國的斥候有很多,他們探聽來的消息,如果確切,會直接稟報。如果有疑,便會呈報給上級判斷。
蘇渝作為他們的長,要保證消息的準確。
與魏國的戰事中卷了齊國,他當然要不辭辛勞跑去探看。
隻是……
齊國車馬
大梁,懷疑是魏國公主,魏子佩嗎?
聽聞母族避大梁,在齊國離得近,忍不住跑去支援?
還是想要用公子夫人的份,把齊國也拉戰爭,借以拯救族人呢?
這就是死纏爛打嫁給薑公子的原因!
陳南星的心揪起來。
薑公子會怎樣?
年夫妻新婚燕爾,他又是齊國的輔政公子,手握大權,怎麽會忍心自己的人死異?
真是忘恩負義。當初雍國上下為了的婚禮忙碌許久,竟然這麽報答了!
陳南星坐在馬車中,攥的手指把掌心硌得生痛。
齊國公子府比雍國和魏國的看起來都要富麗堂皇些。
這倒不是因為如今的齊國王室有多奢侈。實在是雍國還在篳路藍縷從西北往東南遷都時,齊國就已經是饒富強的海上霸主了。
這些家底,他們還是有的。
宗郡在侍的引路下穿過一座座殿宇,心不由得百味雜陳。
可惜桓公後的幾代齊王要麽目短淺,要麽與大臣離心,甚至還有因為好挑起戰事的,以至於到現在齊國隻剩下這麽個空殼子了。
正想著,遠走來一位年輕人。
高大的板,笑容和煦的臉,一雙眼睛著知世故卻保留真摯的亮,正是薑賁。
宗郡不由得心中一。
幸虧這孩子晚生了五十年啊。
沒有等回到殿,薑賁當場拆開書信,仔細讀下去。
他的眉頭時而蹙,時而又展開,最後化為深深的鄭重,折起
書信抬頭。
“宗管事,”薑賁道,“本公子就不寫回信了。勞煩你回去轉達給姐姐,就說請放心。”
宗郡應了聲是。
這一對姐弟倒都是這樣的格,幹淨利落大刀闊斧的。
但宗郡心中還有一個疑問。
“公子殿下,”他見侍和宮婢已經退下,思量著道,“勿怪老奴莽撞,來的路上,老奴聽到些風聲。說是魏國公主……也就是公子夫人,去了大梁。”
他隻是陳述,並不問什麽,便已經是疑問。
事實上,當宗郡在公子府外求見,聽說薑賁在府中時,心裏是激和寬的。站在他的角度,當然不希齊國加戰爭。
魏國王族困守大梁,是在等待渡河北上的主力部隊回來。
若齊國加戰事,雍國會艱難些。
薑賁似乎早料到他會問,聞言搖頭道:“子的確去了大梁,但請宗管事回去轉告雍國陛下,齊國不會參戰。”
竟然……
如此果斷嗎?
宗管事心中浮現魏子佩的模樣。
雖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知為何,他卻又為那位姑娘難過。
可惜了。
大梁行宮,魏子佩正在安老太後。
“母後,沒關係的,有兄長在,會沒事的。”
這句話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多次,似乎每多說一次,就相信一次。
到最後變一句真理,不斷重複著,讓自己信心倍增。
老太後這幾日不再垂淚,的視線有些渾濁,輕輕握著魏子佩的手。
“哀家已經活了
一大把年紀,自小錦玉食榮華富貴。死了就死了,不虧。但是哀家不舍得你們死啊,你才剛剛婚,忌兒甚至都沒有一個人陪伴。”
說到這裏,忽然又生起氣來:“你說你好好的,為什麽要回來?如今被困在城裏,薑公子知道嗎?他會不會……”
老太後的眼中燃起一希,旋即又頹然搖頭。
“他不會的,若不然你也不會一個人回來。”
魏子佩低下頭,許久沒有作聲。
是灌醉了薑賁,拿了他的腰牌,跑出來的。
為了讓雍國心生忌憚,甚至一路大張旗鼓,擺出齊國要幹預戰爭的樣子。
這會兒薑賁應該已經知道了,不知道有多生氣。
而且他早就說過,他不會因為自己是公子,便因為一己私利調遣大軍讓齊國卷戰爭。
這樣也好。
他無愧於百姓,也無愧於統。
能相伴這麽久,已經是的福分。
死而無憾。
魏子佩端起一杯烏梅茶,發現茶水已經見底。
潤的烏梅躺在杯底,酸苦楚,就像正值青春便要戛然而止的人生。
傍晚時分,趙政從諫議殿回來。
幾案上除了廚做的飯菜,還有兩碗長壽麵。
他跪坐下來,心中湧起暖融融的。
這是第一回吃薑禾做的長壽麵,從小到大,還從未有親人為他做過長壽麵。
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讓他心裏高興。
他們已經大婚一年了。
怎麽卻覺,是昨日的事呢?
薑禾拿起
竹筷遞過來,趙政接住,卻順勢握住了薑禾的手。
“阿禾,”他溫聲道,“孤很高興。”
薑禾笑著,眼中芒閃爍。
“陛下高興,臣妾也高興。”
“阿禾,”他又道,“蒙恬找到攻破大梁城的方法了。”
攻破大梁城嗎?
薑禾下意識問道:“什麽方法?”
趙政笑著說了。
薑禾卻搖頭。
“臣妾以為不見得可行。”
趙政出手指輕點薑禾的額頭。
“那就勞煩王後多想想,也免得陣前將士著急。”
他笑起來,低頭吃麵,臉上浮意氣風發的神。
多好,一步步,實現年時的夢想。
那也是,薑禾的夢想。
輕輕咬斷一麵條,在口中慢慢咀嚼,很久才咽下。
“三個月,”薑禾輕聲道,“蒙恬隻有三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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