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雪中的冰火融
一夜未睡,終於寫好了給薑禾的信。
傳令兵取信離開,快馬向北而去,魏忌也下意識看向北邊。
不遠魏國士兵正在埋鍋造飯,昨日戰場上活下來的傷員已經包裹好傷口,手裏端著菜粥吃得香甜。
他們看到魏忌,紛紛起施禮。
魏忌點頭向前走去,手心裏,握著一顆銀的鈴鐺。
他們活下來了。
不知道小禾會不會生氣,看了信中的容,會理解自己的決定吧。
有他和攜手,魏國不會錯失十五年休養生息的。
初雪輕輕從天空飄落,他緩緩抬頭,神卻突然凝滯。
遠天空,一抹黑的濃煙升起。
魏國各個城池都有烽火臺,一示警,便會接連點燃烽火。
而此時濃煙的方向,是——
銀鈴掉落在地,滾進泥土隙中。
雪花一層一層,掩埋了魏忌這一刻的。
因為羋負芻下令要捉活的,楚軍便不能用弓箭。
一丈高的寨牆並不難翻越,短短半個時辰後,寨門被推倒,敵兵湧小小的村莊。
薑禾同殘存的萬名魏軍一起,把魏國百姓護在正中軍營。他們背對百姓麵對敵軍,持刀拚殺。
這些人並不是魏軍的銳。
他們是拉車的、養馬的、燒飯的、修甲的……
可現在,他們是持弓的、舉刀的、舍命護百姓的……
大雪紛飛彌漫,在楚軍分批攻的車戰麵前,薑禾的智謀隻足夠勉力多加支撐減傷亡。
楚
軍來得太快又兇狠,魏軍的投石車沒了石頭,火油燒盡,箭矢完,盾牌稀爛,還是不能阻擋他們的腳步。
一攻擊過後,楚軍退到矮牆外休整,有部將清點魏軍士兵,發現已僅剩下三千多人。
來不及掩埋同伴的,隻好取下銘牌,拉到一邊去;傷者相互包紮,然後撿起武;沒有休息的地方,他們靠著戰友坐下。
薑禾知道,他們隻能再抵擋一次攻擊。
四周寂靜如墳場,隻模糊聽到輕微的聲音從躲避百姓的軍營中傳出。
那是一個,在唱魏國的民歌。
“士擊鼓兮,王用兵兮。平陳宋兮,無有歸兮。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戎車飭兮,以命報兮……”
或坐或站的魏國士兵漸漸抬頭,輕聲附和著唱起來。
“我出車兮,於彼牧兮。天子命兮,無敢違兮。念君子兮,起新墳兮。護家國兮,今不歸兮……”
護家國兮,今不歸兮。
薑禾心中震轉,看到軍營的大門被打開,裏麵陸陸續續走出許多人。
他們是卜寨的百姓。
瘦弱的年、壯的農夫、耄耋的老人和狠心把孩子推回軍營的人。
他們從死亡將士手中取來刀槍,和魏國士兵站在一起。
護家國兮,今不歸兮。
家和國,不是這些將士的,還是他們的。
遠楚軍正在準備下一的進攻,薑禾手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緩緩打開。
黑的信封被檀木扣扣。
這是趙政寫
給的信。
薑禾把這封信從梨樹下的宅院帶到大梁外的戰場,數次想要打開,最終都沒有。
想知道他寫了什麽,又怕他寫的,改變了的決定。
現在不用怕了,的生命,隻剩下短短一個時辰。
目是一列筆力強勁的篆書:“從前有一隻海螃蟹……”
薑禾搖頭苦笑,這真不像是趙政能說出來的話。
把信完全展開,認真看後麵的字。
——“從前有一隻海螃蟹,它很驕傲,也特別蠻橫,所以走路也橫著走。有一天,大海裏來了一條可怕的怪魚,大家紛紛逃命。一條鰻魚被怪魚咬住,對海螃蟹喊:‘快救救我,去年這個時候,我還幫你清理過呢。’海膽被怪魚咬住,對海螃蟹喊:‘快救救我,前幾天我捉到一條海螞蚱,還給你吃了。’海螃蟹把它們全部救出來,可是已經沒有力氣回家了。它的八條都被怪魚吃掉,隻剩下鼓鼓的殼,很快就死了。這天晚上,海螃蟹的阿娘終於找到海螃蟹,它哭著說:‘你怎麽這麽傻,它們的一丁點兒幫助,怎麽能抵得過你的命呢?’”
講了一個像是給孩子聽的故事,信的最後,趙政寫道:“薑禾,狠下心,才能活下去。”
父親曾經說過,要想活得好,先要吃得飽。
趙政如今說,要想活下去,先得狠下心。
薑禾搖頭把信塞進袖,淚水漸漸模糊視線,臉上卻帶著倔強又毫不妥協的笑
。
對著集的雪花道:“你才傻,海裏哪兒有海螞蚱?”
趙政,你才傻。
好可惜,我沒有能夠做到。
戰士們已經紛紛起,薑禾也站起。
這一次,要試試自己的胳膊夠不夠有力,能不能把長刀刺敵人肚腹。
“將士們!”紅子站在飄舞的雪花中,大聲道,“齊國薑禾,與魏國士兵同袍、同仇、同殺敵!殺!”
飄飛的雪花才不管自己埋著什麽人。
是脾氣暴喝酒的庶長,還是懦弱無力怕死的小兵;是第一次舉刀拚殺的貨郎小販,還是把孩子護在懷裏的母親。它不管,它也無。
薑禾知道邊的魏軍越來越,知道土黃服的楚軍漸漸圍攻過來,知道自己沒有中箭,或許是對方準備百般淩辱。不會自盡的,要殺到最後一刻。
可眼前突然一片晃,有奔跑的戰馬衝戰場。
玄的騎兵和青的騎兵加進來,有人大聲喊著“是自己人,我也是殺楚賊的”。有人在慌中從馬上墜落,口中罵罵咧咧。
混中,一個人從打的地上爬起來,大聲喊道:“姐姐,我來了!”
薑禾心頭一喜,卻又難以置信道:“怎麽是你?”
“閃開!”一個冷漠的男聲同時響起,接著薑禾便見突然衝到麵前的楚國軍首分離。
那軍的栽倒下去,出騎在戰馬上的男人。
薑禾的心像被人揪住又放開,怦怦怦怦,幾乎跳出頭。
馬上那人墨的服,清俊的臉頰,眉目含著攪山河的戾氣,角出狠厲的冷笑。
他一刀砍死敵人,目落在薑禾上。
迅速墜落的雪讓他看不太清楚薑禾的神,但站著,沒有死。
“薑賁,”他並未同薑禾說話,隻是轉過頭對齊國公子道,“保護好你姐姐。”
雍國國君趙政帶著騎兵四散而開。
空中響起他的訓示:“不要活口,凡楚國兵馬,一律格殺勿論!”
“遵命!”山呼海嘯的回應,預示著這場戰爭的勝利。
而相比趙政的訓話,薑賁倒是更為簡單:“保護公主,斬殺楚賊!”
四周糟糟地應和著,跟隨薑賁最先到達的齊國騎兵衝出去。
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套甲胄,長卻窄,不太合。上傷了,被他胡綁住。見薑禾無恙,薑賁樂嗬嗬地笑了。
“姐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看姐夫——那誰也來了,我是不是來得不太巧?”
“巧。”薑禾道,“楚軍不這裏有,大梁城外還有不。你要練兵,正是個機會。”
薑賁大力拍打著青銅頭盔,抖落薄薄的雪,撇道:“我那是想練魏國的兵呢,沒說要練我自己的啊。我救出姐姐就好了,原本想著要去大梁城給姐姐長臉,但我看雍國士兵的打法兒,有點犯怵。”
雍國士兵的打法兒嗎……
薑禾向戰場上看去。
他們對敵人毫不手,狠辣可怕,每殺一人,一定會割下
對方的腦袋,綁在馬尾旁。有殺敵多的,後晃著一串人頭。
雍國是軍功晉爵製,為鼓勵殺敵,要求士兵以人頭為憑,戰後領賞。
他說,要狠下心,才能活下去。
他的確是這樣做的,雍國也是這樣做的。
薑禾一直知道,相比局勢複雜又羸弱不堪的魏國,協助趙政掃平六國,是平息戰更快的辦法。但是因為不舍得魏忌難過,因為想要報當年的救命之恩,想要幫助魏忌得到一切。
可是……
向前走去,繞過倒地的士兵,看著撲倒在父母上的孩,頭酸,說不出話來。
正午時分,戰鬥漸漸平息。
有人從煙塵和積雪中來,卻不是趙政,而是另外一個眼的男人。
他上沒有穿避寒的大氅,胳膊中箭,臉上道道劃痕,若不仔細辨認,本認不出是誰。
薑禾向前幾步,疑卻震驚地掩住了。
薑賁的子也僵住,問道:“宗管事?”
“殿下。”宗郡的子一歪,跪在了地上。
大雪冰涼,他卻似渾然不知。
“宗郡,”薑禾上前要拉起他,他卻一不,“你怎麽了?你怎麽在這裏?你是跟趙政來的,還是……”
不不,他不會跟趙政來。
他的任務,是待在,為照顧父親。
薑禾甚至代過宗郡,若一去不回,就把父親帶到雍國生活。
七國之中,隻有雍國都城,未來可能遭遇的戰最。
可他卻來到了這裏。
“宗郡,
”薑禾的雙漸漸發,像是有人走了的力氣,努力支撐著自己俯,問道,“你說,我父親,他在哪裏?”
嘶啞卻模糊不清的聲音從宗郡頭鑽出,他的頭磕進冰雪中,哀嚎著大哭起來。
薑禾不再問。
順著宗郡來時的路,向北走,向城外走。
隻要不會被人當場殺死,就要一直走下去,走到父親邊。
找到他,看看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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