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個多月,他心中擔心的事,終于發生。
他想過小九會很喜歡虞徵,超過喜歡他這個無趣的師父,但卻沒想到,喜歡到會為了這個人,拿劍指著他。
一年的,日日夜夜的相,他救過一條命,為取名教防,原來到最后,也只能被用利刃指著,形如陌路一般。
說。
“你放他走。”
那你呢?
他靜靜地看著小九。
一句“你是不是以為他走了,你還能好端端留下”“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每一次的任都會被人容忍”就要口而出,又在到了邊的時候被他咽下去。
他就是從這人口中問個結果,也不能改變想殺他的事實。
他背過,袍被風吹的烈烈作響,與說。
“我放你們走。”
或許是不想看著毫不猶豫離開的樣子,或許是他心中仍有些期盼這人會回頭說。
“我不救他了,我錯了。”
他站在樹下,靜靜地等著后面的聲音。
可半晌,卻只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
手中的劍驟然落在地上。
那一年他二十歲。
仿佛覺得這個人的離去對他牽扯到了什麼,又窺見不到那到底是什麼。
他只將這些歸結為,想問問到底為什麼。
真是可笑,人在他面前的時候執拗的不肯問,人走了,偏生又為此執著。
小九離開后的第二年,容祁也回了京城。
那幾個月里,他一直以為會等到西域大皇子娶新妃之喜,前前后后過了一年多,到他回了上京,也沒得到這樣的消息。
后來他才知道,不在西域。
可不在西域還能去了哪?
他嘆息著,到底又掛念,派了暗衛四下去找,甚至在九華山留了人等回去。
如此一轉,時過境遷。
他回到京城的那一年,京城佞臣作,把朝堂擾的烏煙瘴氣,帝王大權旁落,留了一堆爛攤子給他。
一回到京城,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兄長忌憚,佞臣針對,還有一心盼著他死的母妃。
和他離開的這幾年沒有毫改變。
所以逃避的事到底要有一個結果,什麼東西都并非要避就能全然避開的。
容祁便又一個人留在京城,除佞攬大權。
黃信是個詐的臣子。
他一路慢慢爬上來,心思深沉老辣,人又忍的厲害。
起初容祁對上他的時候,也以為要用不時間來理。
但真正經手,他繭剝查到他反叛的證據,查他底下的臣子,一點一點,蠶食他的勢力,到他一無所有,死在黃府之中。
太順利了。
起初他不是沒有懷疑有人暗中在幫助他,但觀察遍了朝堂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沒有這樣的機。
朝堂上的人,要麼恨黃信卻敢怒不敢言,在他回來之后都紛紛投奔了他,要麼是黃信底下的人,追隨他多年必然不可能叛變。
也許只是錯覺呢。
興許就這麼順利呢。
容祁如是想著,順著將他底下的臣子都理的七七八八,甚至直接把朝堂上下都肅清了一遍。
理完這些后,他才發現,有個人被他忘了。
這個本來該在
一開始,就被他一起理的干干凈凈的人。
黃信最大的爪牙,相晏青扶。
他怎麼會把這個人忽略了呢?
黃信死了,非但沒有到毫影響,甚至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他那個心狠手辣最喜歡斬草除的皇兄留下了,還越發信任依仗。
實在是個不可小覷的人。
容祁一向最不輕視對手,這一次也一樣。
一個能蟄伏,能忍,甚至在他眼皮子底下步步高升的人,怎麼能讓人小看?
他漸漸地試探晏青扶,查背后的勢力,查的作。
可是真奇怪,他的暗衛無所不能,卻連一點端倪和錯都抓不到。
甚至跟在了黃信手下這麼多年,連一點錯事都不曾做過。
是不曾做過,還是早早被抹去了干凈?
容祁自然相信后者。
此后一年多,他和這個相越發不對付。
但晏青扶從不在明面上和他針鋒相對,不管他做什麼,他怎麼說,都不與爭論,更甚沒有緒波。
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位相都像是沒一點生氣一樣,學盡了黃信的謀算和忍,表現的像個完的假人。
但容祁依然不死心。
跟在黃信手下那麼久,和他東宮的侄兒走得近,又能得了皇兄信任的人,怎麼會是一個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人呢?
試探從來得不到結果,但他依舊提防著。
直到那一年,南境水患。
他以為晏青扶蟄伏演戲裝了那麼久,這一次也會一樣客氣虛偽地應下,沒想到公然在殿前駁了他的想法,語氣強勢地要找別人去治理水患。
可大昭上下,哪會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不想忤逆帝王的命令,難道就忍心看著百姓慘死?
果然,這為之從未學過半分,任憑面上如何虛偽,骨子里還是和黃信一樣自私。
明明早知道是這樣的人,也明白是皇兄底下的臣子,為保命為順從都必定會順著皇兄的話說,可容祁還是在這一刻,心中滋生出一點不明的緒。
他拂袖離開了大殿,回了王府偏生又覺得氣不過,于是在深夜的長街,與對峙。
他一句話剛開口,晏青扶已經褪去那過往的,虛偽的樣子,抬起眼和他爭論。
直到那一刻,容祁才從這人眼中,看出幾分人該有的緒和波。
原來也并非全然冷像個假人。
他終究在這一夜,黑暗掩蓋之下,窺見一點藏在皮下的鮮活。
但很快,爭吵不過兩三句,便又冷靜地克制下來,隨即行禮而去。
容祁在后看著的背影離開,那時他還不知道,會是最后一次,再用這副軀殼這個份來與他說話。
最后自然是他去了南境。
南境水患愈發嚴重,到后面百姓怒火與怨言不住,他的皇兄迫切地喊了他去。
又在南境治理水患的途中對他下手。
謀詭計在他面前不堪一擊,最后自然是被他一個個逐一攻破。
治理水患的日子并不長,前后一兩個月,到終于將事七七八八地理完,他馬上要回去的時候,從京城傳來了一個消息。
死了。
死在隆冬的第一場雪里。
罪名是通敵叛國,他東宮的侄兒,親自判的。
可怎麼會死呢?
手中的棋盤被他七零八落地甩了下來,幾乎是慌不擇路地站起,他策馬千里回京城。
終于在那一天,見到安靜躺在棺木里的樣子。
晏青扶和他見過的所有子都不一樣。
自私,虛偽,佞,助紂為,是權勢滔天的一國相,也是他厭的咬牙切齒的心頭刺。
跟他在朝堂上腥風雨地斗了幾年,終于死了。
可到了這一天,他卻并不像想象中那樣高興。
為什麼呢?
除掉了心頭大患,以后再沒有黃信的爪牙留在朝堂上,也不會再有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于不顧的丞相坐在這個位置上,他該高興才是。
走在長街,他忽然想起那一夜。
又鬼使神差地去了青相府。
那是他這兩年,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
或許是潛意識覺得不會通敵叛國,或者人已經死了,其中種種都已經煙消云散,他第一次,認真地去看了已經長眠在棺木中的人。
而后廢太子,除掉帝王,扶持新帝上位,一切水到渠。
那一天,他再度去見了晏青扶。
“與本王針鋒相對了這麼幾年,最終落個這樣的下場,真不知你是值不值當。
盡然你虛偽,佞,是個小人,但人死如燈滅,便也罷了。
本王全你,一場如愿以償。”
他允新帝為翻案,還了一場清白,覺得自己又矛盾又奇怪,偏生又忍不住要去做這些。
到死后的第三個月,春寒料峭,下了最后一場雪。
他親自去了郊外,最后為拂去墓碑上的雪。
心中的滋味道不明,他又不敢窺探,不敢剖開,不敢承認。
那就這樣好了。
反正已經死了……有些東西,再去剖開說個明白,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也得不到結果。
他已經說服自己將所有的事都放下,偏生又在那一天,春日昭昭,正當長街一掀開簾子,他與對面疾馳而過的馬車里的人,四目相對。
在死的第三個月,他在上京城最繁華的街道里,見到了一個和一模一樣容貌的人。
也許不止容貌。
在容沁掀開簾子,拽著他的袍要他救一救的時候,容祁想。
太像了。
不止容貌,連神氣質都如此像。
真的是兩個人嗎?
他救了人,帶回王府,在書房,與一場不聲的試探。
演的極像,甚至言語神都再正常不過。
可就是演的太像了,才出了端倪。
一個養在山中的貴小姐,哪有這麼好的本事來騙他?
幾乎剎那,容祁就已經確定。
是了。
一定是。
所有人都說死了,連沈修都覺得只是偶然,可他執意往云臺寺遞了消息,最終也得到自己想
要的結果。
于是在那一天,從郊外將接回,容祁深夜去了皇宮。
到新帝面前要了一道圣旨。
再到后來,一切水到渠。
他和漸漸走的越來越近,他窺見當時留在黃信邊的原因,也慢慢明白邊的這個人,走到這一步,何等困難艱辛,又吃了多苦。
防備慢慢散去,被他刻意藏最底下的就浮于水面。
容祁終于敢直面自己的。
他知道,他對這個人,了。
亦是在那個時候,他發現了這個人藏著的第二個份。
是不可置信,又仿佛覺得恰好就該如此。
就該是小九。
后來帶去青相府,一場三月之約,他順理章把人留在邊。
日以繼夜,朝夕相,總有一天會喜歡他的。
容祁如是想著,在百花鎮回來,他以為馬上能與確定心意的時候,偏生又要離開。
瞞了所有,依然在這一次,選擇自己承擔一切。
知道真相的時候,容祁想。
為什麼總是要慢一步,為什麼他總不能第一時間發現的不對勁,為什麼每次遇到危險與困難,總是一個人擔著。
可是晏青扶,也有人心疼你。
你也多信我一點吧。
我們經了這麼多困難與挫折,磕磕絆絆遇到一起,分開又重逢,明明喜歡我,為什麼不愿意信我?
話在心頭繞了許久,終于在那一夜問出口。
也終于得到的回應與剖白。
說顛沛流離半生,承著黑暗和沉疴,算計,心狠,看似無堅不摧無往不利,也仍舊想在他面前說,我好疼。
你能不能救一救我?
他把人抱進懷里,覺得幾乎要用盡生平所有的力氣。
又對說。
“好。”
那我救你,晏青扶。
我將你從這半生的黑暗和沉疴里拉出來,平你那些年皮和骨里過的傷害,從今以后,你的傷疤,苦痛,我和你一同承,千萬壑,寸寸險境,我都救你。
于那一日將真心付給他,后來半生,容祁亦遵著承諾,未曾再與錯過一步。
除夕夜的那一日,他人世間最后一個“親人”自戕而死,晏青扶抱著他說。
“以后還有我。
也許還會有我們的孩子……”
一句話沒說完,容祁已經捂住的。
他說。
“我不要孩子。”
他們的緣分從二十年前就兜兜轉轉糾纏在一起,錯過分開再遇見,走到這一步,彼此都已經付出太多了。
艱辛與不易,讓最后的相和在一起都變得那麼彌足珍貴。
所以青青,你就當我是自私。
我不愿讓你再一點苦楚與危險,也不愿再讓任何人,融我們二人之中。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后來他們去了回城,輾轉去青州,去江南,去所有曾經去過,或者后來想去的地方。
當日在皇宮里問過的地方,他帶一一去過,兌現當時允諾過的每一句話。
此后半生,他們都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