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的馬車……”白羨魚苦思冥想,道,“很寬闊。”
“還好,”葉道,“按國公府的制式做的,沒有僭越。”
據份地位不同,馬車的規格有嚴格要求。經歷過往種種,葉已經很謹慎。
盡管被誤會了話里的意思,但白羨魚也因此靈乍現,道“前面都是小商販,道路狹窄,會堵住的。”
葉微怔抬頭,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們已經拐進一條不算寬闊的坊街了。
道路兩邊種著矮矮的槐樹,每棵樹上都掛著三兩個燈籠。燈籠像紅柿,著年節的喜慶氣氛。
燈下是趁著近日沒有宵,出來做生意的小商販。
賣什麼的都有。
古董字畫、書冊擺件,還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小販趁著沒人詢問,端起碗拉兩口飯。他的妻子擺弄著貨,于張羅生意,等著丈夫吃完飯,把碗端回去,伺候公婆,打理家務。
今日長安城的雨腥風已經結束了,而普通老百姓,有自己的小日子。
這日子里沒有鐘鳴鼎食、綾羅綢緞,卻安靜祥和,充滿煙火氣息。
馬車果然被擋住,寸步難行。駕車的馮劫打算轉向,跳下車來找葉。
“小姐,我們回吧。”他一面說,一面有些警惕地看了白羨魚一眼。
馮劫雖然是下人,但他看護著幾個孩子長大。時時刻刻,都擔心他們遇到壞人。
白羨魚不壞,但畢竟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就得小心提防。
“馮伯,”白羨魚熱絡地同馮劫打招呼,“這條路是近道兒,比你趕著馬車繞遠,還要快些。”
馮劫一副“你小子真的是在乎遠近嗎”的質疑樣子,他看向葉,等的意思。
“馮伯先回吧,”葉笑了笑,道,“今日跪了太久,我想走一走,活手腳。”
攏了攏上白的狐裘,淺淡的紅影下,一張臉麗從容。
白羨魚心雀躍,卻又添了幾分張。
四周往來的人影中,他轉過頭,眼中只有眼前的佳人。
“姐,你看這個瓷瓶,你喜歡嗎?”
“這個折扇好,上面畫的是青蛙嗎?哦不是,是荷葉啊。”
r> “姐,你冷不冷?我不冷,我是說……”
窄巷已走到盡頭,安國公府所在的坊街近在咫尺。馮劫快馬加鞭,已經把馬車停進家里,手提燈籠,遠遠等在路口。
白羨魚有些懷疑,馮劫藏在后的手里,握著木。
時間迫,可他說了許多廢話,最重要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武候長,”分別在即,葉轉過,突然問,“你年紀不小了吧?怎麼沒有娶妻呢?”
“我……”白羨魚眼神躲閃。
“你認識陳祭酒家的小姐嗎?”葉含笑道,“前些日子跟我聊起,說對你……”
“姐!”白羨魚打斷葉的話,快速道,“我不喜歡什麼陳祭酒家的小姐,我也不喜歡鄭太保家那個,不喜歡太常卿的孫,不喜歡那些人說的任何親事,不喜歡這世上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
他姿筆直地站著,沒有穿大氅,紅黑相間的武候服在健碩的上,流著熱氣騰騰的氣息。
長安城肆意自在、囂張跋扈的武候長,此時神鄭重,像站在大興善寺的香燭前,虔誠地等待神的垂憐。
然后他看到葉怔住了,許久,才在角散開一笑。
那笑容淺得很,像蜻蜓平靜的湖面。
“武候長,”葉掩道,“你比我小啊。”
這孩子,怎麼什麼都說。
然而白羨魚沒有停,他自顧自說下去。
“姐你今日夸了我好多,但我知道,我不配。一開始我做武候長,是家里不舍得我去軍中賣命,所以混日子。后來楚王妃打了我一頓,慢慢地,我才生出好好做事的心。再后來,我投在太子門下,一心要為他做事,還曾經背叛過楚王妃。今日之舉,只不過是良心未泯,寧肯死了,不想再錯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緩了緩,見馮劫慢慢走過來,更加著急,道“我對姐,一開始是喜歡吃你做的飯,炸的桃,后來是喜歡你落淚時
的樣子,生出要保護的心。再后來,是傾慕你變了好多,從只能落淚,到從容應對,出大理寺,保護家人。姐……”
白羨魚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最后道“給我一個機會,行嗎?”
像是“轟”地一聲,在面前點燃了一堆篝火。撲面而來的熱氣驚呆了葉,半晌,才怔怔道“可,可是,我比你大,我嫁過人啊。”
“姐你這句話,”白羨魚道,“不算拒絕。”
“不不,”葉臉微紅道,“我的意思就是拒絕。”
“我不在乎你比我大,你嫁過人,”白羨魚道,“我生得晚,不是我的錯;我先前不認得你,也不是我的錯;我沒能趕在最早的時候,娶你過門,更不是我的錯。所以姐你別怨我,我以后,不會再遲,不會再晚了。”
葉退后一步,心中慌如麻。
沒有回答,轉過,越過馮劫,徑直向前走去。走了十多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白羨魚仍留在原地,看著的背影,眼神堅定。
錯過一次,不敢再錯。可為何如今,連步伐都了呢?
夜中,葉像一朵在枝頭的白玉蘭。
白的布帛裹了好幾層,不再流,但六皇子李璨的手抖得厲害。
他抬起左手,把右臂按住。
“六皇子殿下,您這是太冷了。”醫取來厚厚的絨毯,李璨向后躲了躲,道“不必。”
林奉去照顧圣上了。
李璨覺得,這個醫的眼神,有意無意,落在了他的小腹下。
關于他的事,是不是已經傳開了?
雖然葉打斷了太子,沒讓他把話說完。
但是,無數人會猜測,會想象,會把他和胡嫣兒聯系在一起。
而他們之間,有的只是骯臟。
而如今,他的手斷了,姓名臟了,再沒有什麼,再不能撐一把折傘,干干凈凈,站在日下。
“圣上下旨了嗎?”李璨抬眼詢問。
“下了,”醫道,“太子愧對百姓,自盡死,以公侯之禮安葬。褫奪太子妃位分,準其帶世子
搬離東宮,住回晉王府。圣上夸贊今日在朱雀大道阻止太子的朝臣,說他們忠勇賢德。而太子一黨,或伏誅,或獲罪,圣上抱恙,許多事,只能慢慢做了。”
“楚王呢?”李璨面關切。
“葉羲回來了,”醫道,“帶他去九嵕山治病。但對外,只說是去拜祭先祖。”
李璨松了口氣,道“那麼楚王妃,大約也跟著去了。”
風起云涌巨浪滔天后,一切終于歸于平靜。
太子死了,他死在癲狂和背叛中。
但是李璨始終還記得,八歲的那個雨夜,李璋站在麗影殿外,目關切的樣子。
那個年,也曾經給過他幫助和保護,對他說“別怕。”
李璨只覺得五臟六腑如同被人碎,抬手想撓,發覺已沒了右手。可他明明覺,斷掉的手又疼又,想撓一撓。
“有酒嗎?”李璨眼中如琉璃碎裂,沒有歡喜,只有濃重的悲涼。
“殿下不宜飲酒啊。”醫阻止道。
“拿酒來。”李璨轉過頭,眼中有淚水落下。
同樣在哭的,還有大唐的皇帝陛下。
他手中握著太子的墨玉環,輕輕念著他的名字。
“璋兒,璋,‘濟濟辟王,左右奉璋’。”
璋是帝王祭祀上天時,雙手捧著的半圭形玉。這個名字尊貴厚重,承托著皇室的期。
墨玉環在太子中箭倒地時,碎三段,浸在水中。
皇帝命人找來,沒有清洗,便握在手中,用白布輕輕拭。
高福來勸,沒有用。
賢妃來勸,也沒有用。
后來是皇后來了,默默坐在皇帝邊垂淚,又幽幽道“圣上,咱們還有璟兒啊。”
他們有李璟,還有嫡子。
皇帝放下玉,渙散的目漸漸凝聚,問道“皇后的意思是……冊封李璟嗎?”
皇后看著玉段,悲傷道“臣妾無權干政。”
無權干政,但如今只能指李璟了。
皇帝會同意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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