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鹽緩緩起，彎腰撣了撣下擺，又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才看向對方，散漫輕笑，“林一那模樣，倒也不是說以貌取人的問題……五長老不如捫心自問，若是您擱在心尖上的郎長了這副模樣，您……還未如此念念不忘地執著於對方嗎？”

“我！”五長老豁然抬頭，斬釘截鐵，“我自然是不會、不會嫌棄他的！老怎麽可能是那般淺之人，老原也不是看中他的樣貌！”

“哦……”姬無鹽緩緩頷首，似是信了般笑道，又問道，“便是林一那模樣，也無妨？”

“自、自……”眼前閃過林一黑兜帽下的臉，那是不管看多回都覺得厭棄、惡心的一張臉，這“自然”二字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來。

“瞧，就算是騙我，卻也是說不出口的對吧？”姬無鹽卻是了然，聳聳肩，“以貌取人，本就是人之天。便是垂髫稚，也知道首先親近長相好看的姑娘爺，何況五長老也說了，彼時的你……一頓、飽一頓，跌跌撞撞來了燕京城，想必也是風塵仆仆，一路上必定遭白眼不，這樣的況下，一個長相醜陋、哦，甚至不能作醜陋，該說是鬼一樣的男子突然對你示好，五長老難道真的能夠在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況下，就欣然接那樣的好意嗎？”

自然是不能的。

彼時的確不是林一找上的五長老，而是五長老在道宗教挑中的林一，這個恨天恨地恨天下蒼生也恨他自己的林一，完全符合五長老的所有期待。隻是……沒想到林一比五長老以為的還要瘋狂……

五長老低了頭，沒作聲。這個年輕的主看著溫綿，似乎比當初的姬從好說話很多，但也隻是看起來罷了，言笑晏晏間，那眼神說變就變，半點不好糊弄——方才是自己輕敵了，以為將自己說得可憐些，姬無鹽即便心下懷疑，卻也不好再苛責一個因為逃離姬家而備苦難磋磨的長者。

沒想，竟被姬無鹽輕易識破——五長老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

沉默不言，避而不談，姬無鹽卻沒打算遮遮掩掩的，“何況，本姑娘曾問你，為何不離開……你卻顧左而言他，至今未曾給出一個答案。”

姬無鹽背手而立，垂眸看，勾著角若有似無地冷笑，“如今，便讓我來告訴你答案，你不是逃不掉，而是……不想逃。林一是瘋子，你五長老卻是那個助紂為之人……林一手上沾了多罪孽，你五長老……隻多不！”

五長老倏地抬頭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姬無鹽竟然已經來到了自己跟前，不足一臂之長的距離，低著頭看向自己的小丫頭眼底是明顯是殺氣……而那雙墨瞳孔裏自己的倒影，狼狽又醜陋，沒來由的，一陣哆嗦，後背起了一層細的汗漬，被這深秋的夜風一吹，涼意直竄脖頸子。

即便當年麵對姬從的時候，也沒有膽怯過——到底是老了，這般想著，上卻倔強倨傲，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假象，仿若飾太平，“老不知主在說什麽。如今老落在主手中，自然主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嗬……”姬無鹽偏頭輕笑，目越過對方，從後開著的窗戶看出去，夜深濃，無星無月。

收了笑，目最後落在那碗已經涼了的糯米粥上，墨瞳孔裏半分笑意也無，仿若夜下無風無浪的海麵，平靜、又洶湧，暗藏殺機。

攥了攥指尖，修剪得平圓潤的指甲掐進掌心，微微的刺痛，這樣的刺痛讓得以保持最後那點清醒與理智。

著聲音說道，“林一需要你，他要你的巫蠱之、姬家來完他的複仇計劃，他打罵你、折磨你，大抵是因為他覺得你終有藏私，未曾傾囊相授，才讓他在往生蠱上始終不得要領……而你也需要林一，你就算忍挨遍鱗傷也不願逃走，不過是因為你也同樣需要他替你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要他替你完那道被外祖母親自封的！五長老……您說，晚輩說得，可正確？”

五長老死死咬著牙，脖子因為用力，青筋都暴起。

滿臉皺紋的老人，看著姬無鹽的眼神，幾乎是想要將拆吃腹的狠辣……一直到此刻，曾經的姬家五長老，終於卸下了臉上一層又一層的麵，出了裏麵瘋狂、仇恨、怨毒的魂魄。

死死攥著手中粥碗，攥地指甲蓋都發白，然後驀地一笑，狠狠朝著姬無鹽的臉上甩了過去！

姬無鹽微微偏頭，表都沒變，似乎早有預料，而邊岑硯一手揮開那粥碗，另一隻手已經一掌甩了過去，用力之大，五長老“噗”地吐出一口來，半張臉瞬間腫得老高。岑硯卻猶不解氣，抬手揚了揚拳頭，到底是念著還有用沒打下去，一張娃娃臉滿臉怒容，衝著對方破口大罵，“小爺我一般不打人！更不打老人！你卻是個例外！”

五長老偏著頭，又吐出一口水來，“叮”的一聲，半截牙齒正好掉在了碎掉的粥碗上，彈開了。

了斷牙的地方，滿不在乎地回頭咧著一張鮮淋漓的，衝著姬無鹽死皮賴臉地笑，“嗬嗬……真是榮幸……小丫頭知道的真不，連往生蠱都知道……所以，你找到我是因為林一做的那些事？”

攤在椅子上的老婦人，本就髒汙醜陋，這會兒半邊臉腫了包子，愈發難看狼狽。

姬無鹽皺了皺眉頭，拳頭又了，將方才就作祟的殺氣了，沒說話。

對方卻似突然得意起來，嘿嘿地笑，“姬無鹽，聽說你跟寧國公府的男人搞在了一起，你是不是想要我幫你解往生蠱好給你男人立功？嘿嘿……姬無鹽，你求我呀！你跪下來求我，我一聲老祖宗，我說不定會答應你幫你解了皇帝的往生蠱……如此，你也能憑著這份功勞，帶著姬家平步青雲啊！”

渾然沒有發現，姬無鹽的眼神，愈發深邃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