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鹽看著這般激到近乎於瘋魔的樣子,突然就明白過來對方為什麽會選擇死遁的方式離開。
姬家傳承數百年,不為人知的多如牛,有的是其他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說到底,五長老的確是想要離開,大抵卻又不甘於隻是這樣離開,想要那個人著急、難過、懷疑,然後傾盡漫長餘生來找尋一個可能已經死去多年的人,又或者,想要對方在的棺槨“土為安”前,大鬧一場,鬧到犬不寧不得不開棺……
總之,離開是真,但想要轟轟烈烈地離開。
要當初放棄了的人餘生悔恨、妻離子散,要解散長老會的人麵盡失威不再,隻是很顯然……失了。
這一晚上,五長老的緒一直都是多變的,有時候自暴自棄,有時候戲謔諷刺,有時候像是不屑於姬家長老的位置,有時候卻又自詡尊貴看不起爾等凡夫俗子。
但真正緒失控卻是在此刻,在驟然得知那個人本不在意的死活的時候。
不相信這樣的結局,一遍遍地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麽可能全然不在意我的死活……他一定是不知道……可是他那麽聰明,他怎麽可能看不出其中蹊蹺和矛盾?難道那陣子他不在本家……”左顧右盼的,像是徹底失了神誌的瘋子,一邊為對方找著借口,一邊卻又輕易推翻了連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理由。
那樣的癡狂,又那樣的清醒。
終究隻是個可憐人。
姬無鹽看著這般瘋狂模樣,神微默,到底是吩咐慶山又去端了一碗粥來。
解了雙手,捧著熱乎乎的粥碗,方才為了一碗粥卑微祈求的五長老這會兒倒是不急著喝了,怔怔看著,舀了一勺,慢條斯理地抿,很久才咽下去,隨後眉目溫和地笑了笑,喃喃說道,“姑娘,你一定猜不到老已經有多久沒有好好吃一頓粥了……那個瘋子,他倒也會帶點吃食給我,隻是大多都是殘羹冷炙,他吃剩的……他以折磨我為樂,他說我這樣的人,隻配吃他吃剩下的,他甚至給我去葬崗裏剝了幾件裳下來……他還喜歡打我,我上全是新傷舊傷……你要看嗎,我給你看?”說著,就要去拽自己的領子。
姬無鹽搖頭,道不必。
便也住了手,隻又吃了一口粥,才繼續說道,“是了,你這樣的姑娘家,定然是金尊玉貴著養大的,哪裏見過比螻蟻還不如的人是什麽樣子的。是老莽撞,原不該拿出來嚇著你……”說完,垂著頭,沉默,手中一碗熱乎乎的粥,也就喝了兩三口,便不喝了。
隻肚腹之中卻仍在囂。
姬無鹽坐在對麵,也沉默打量,擱在膝蓋上的指尖緩緩輕點,眸中意味不明。半晌,才問道,“那你……為何會來燕京城,又如何認識的林一?”
對麵竟是意外看來,似是不解,“林一?林一是……那個瘋子?他林一?”
竟是不知林一名姓。
姬無鹽點點頭,“嗯,就是他。你們既是不相識,他為何囚你、苛待你、又打罵於你?而你為何不離開?”
捧著粥碗的手了,那手指甲很長,又尖又平,還有似是啃出來的鋸齒狀的,髒兮兮的摻了黑灰的泥,雙手細紋裏也都布滿髒汙。五長老似是有些張地扯了扯自己的袖,低了頭咬著隻道不知,“我、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姬家,出來後兜兜轉轉的也不認路,一頓飽一頓的,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到了這裏……他大抵是見我可憐,給了我幾頓飯吃,讓我跟著他,說是總能保我食無憂……我、我天真,信了。”
隻道自己天真。
姬無鹽目微斂,緩緩坐直了子,看向對方的目憐憫又慈悲,輕輕歎了聲,半晌,才道,“你道你天真……卻以為我也同你一般天真嗎?”
的聲音太過於溫,的眼神太過於慈悲,以至於五長老竟是未曾及時反應過來對方這句話的意思……微微一愣,問道,“什麽?”
岑硯在旁嘻嘻笑著解讀道,“我家姑娘的意思是,你方才那些個胡言語的話,……兒不信!”
五長老表微變,抓著粥碗的指節都泛白,卻仍然堅持,“老未曾胡言語,老落到如今地步連螻蟻尚且不如,又何必誆騙於姑娘?說到底,若是跟著姑娘,老尚且還能吃頓囫圇飯菜,倒是比之前的日子還要好過些不是?”
言之有理。
隻是說話間,眼神躲閃,避開了姬無鹽的視線。
姬無鹽緩緩前傾,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看著對方視線躲閃卻又要強裝鎮定的模樣,一時間竟有些懷疑,外祖母口中掌控姬家那麽多年的長老會,到底有幾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意思?還是說,眼前這個曾經被看作大長老繼任者的子,在這些年的蹉跎掙紮間,漸漸了如今撐不起扶不上的模樣。
姬無鹽靠向椅背,突然失了同五長老打啞謎的興致。一個日日被折磨、被踐踏,甚至被寒迫迫地折了一骨氣尊嚴的老婦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五長老,甚至,當年的事於自己而言都已經模糊不清了。姬無鹽輕輕歎了口氣,不再看,“你為何誆騙於我……想必你是清楚的。林一是什麽樣的人,你知道,我也知道,若非你於他有用,他何必顧你死活,若是他於你有用,你縱然再如何天真,也不會貿貿然相信擁有那樣一副樣貌的男人。”
五長老低頭沉默,隻手中大半碗粥輕輕一晃,晃出許粥湯。似是突然回神,扯著牽強笑意辯駁,“沒想到姬主也是以貌取人之人,這倒是讓老有些意外。老以為,姬從教出來的姑娘,不該是這樣的才是……”
怪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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