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緩緩沉落，暮層層湧上，晚霞的暈也漸漸淡薄。

姬家的後花園裏，卻是哭聲震天。

半大的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沈歆怎麽哄都哄不停，眼淚混著鼻涕泡，撕心裂肺的樣子像是被世界棄了一般，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可即便是哭這樣，抓著那隻小黃鴨子的手還穩穩托著，可憐間又帶著幾分真的可。他是真的喜歡那隻小鴨子。

“好了好了，寂風不哭了……咱們的小鴨子哪裏醜了，茸茸、蓬鬆鬆的，多可是不是？”沈歆蹲在他邊，一邊輕輕拍打著一邊聲語地哄著，還不忘回頭嗬斥上楚，“不會說話就閉！”

上楚已經識趣地一個字都不敢說了——好家夥，這哭聲若是傳到外祖母那邊去，今天自己就能被老人家用拐杖打折了丟出府去！若老人家還能顧念著點祖孫間的緣分，那估計就是打折了找陳老接一下再丟出府去……

“沈姐姐也覺得我的小鴨子不醜嗎？”寂風還在噎噎，手裏的小鴨子舉到了沈歆眼前，哭過的眼睛黑澄澄的像是剛剛洗過的黑寶石，隻是一張臉上滿是眼淚鼻涕的痕跡實在狼狽。他自己卻渾然不覺，睜著一雙大眼滿臉希冀地看著沈歆。

沈歆從他手裏接過小黃鴨子，小鴨子在掌心撲騰，小小的一隻，絨絨的，帶著生命的溫度。

前世，也曾表達過自己想要養一隻小的期待，和這隻小鴨子一般無二，隻是母親以耽誤學業為由，拒絕了。年了、畢業了，甚至工作之後，也曾在路邊看到賣小鴨小的商販，每每路過，總要駐足片刻，隻是那時再也找不到當年養一隻小的期待。

臭烘烘的、養大了也是吃，也許還會被鄰裏舉報導致關係不睦……諸如此類。

年人眼裏的世界，再也不僅僅隻是單純的“可”、“不可”之分，就像當年母親的拒絕，也許也是權衡利弊之後的結果，覺得養一隻小仔給的生活帶來的麻煩太多，也許耽誤學業僅僅隻是一個更容易宣之於口的理由罷了。

沈歆拉起寂風的手，將手中乎乎的一團遞還給他，才笑著寬道，“嗯，小鴨子很可。跟咱們寂風一樣可，怎麽可能會醜呢？最醜的就是你楚哥哥，他自己醜便見不得別人可！”

上楚眉頭狠狠一跳，醜？誰醜？他上楚要是能用醜來形容的話，你沈歆得醜得多麽人神共憤了？！隻是，對上對方看過來的眼神，再多不滿也生生咽下——得嘞，小孩子是他惹哭的，如今沈歆是在幫他哄人，為了自己的兩條著想……醜，就醜點吧，反正就算承認了醜，又不是真的變醜了，對吧？

誰知，那孩子噎噎地抬頭看來，睫上還掛著眼淚，就這麽吧眨吧眨地看了一會兒，不不願地承認道，“楚哥哥……不醜。”

是真的不不願的表，說完，癟癟，低頭著手裏的鴨子，絮絮叨叨的，“小黃也不醜，小黃是這個世界上最可的鴨子，是寂風從許許多多的鴨子裏，挑出來的最可、最漂亮的一隻。你也不是為了為老鴨湯才生出來的，你就是一隻鴨子，一隻長了羽、會遊水的鴨子，如果以後再聽到楚哥哥說你醜、說你長大就是為了為桌上的食，那你就咬他！”

堪堪升起的瞬間消散，上楚看著寂風絮絮叨叨地叮囑一隻自己掏錢買回來的還沒有掌大的鴨子來咬他？而且……小黃？連名字都起好了？這死小孩一定不知道，這隻鴨子長大了可不是這樣的黃……

寂風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捧著自己的小鴨子蹲在地上，一遍遍地告訴它，它是最最好看的一隻小鴨子，因為它是自己從很多很多鴨子裏挑選出來的。煞有介事的，倒似這鴨子真能聽懂似的。沈歆看著有趣，見寂風緒穩定了，正準備帶他下去洗把臉，卻聽他話鋒一轉，苦口婆心般的口氣說著，“寂風是沒有母親的孩子，你也是沒有母親的小鴨子……咱們是一樣的。”

沈歆彎腰準備牽人的作一頓，已經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就見寂風將黃小鴨子捧到自己鼻子跟前，輕聲語哄著，“姑娘說過，我們這些個孩子，都是在母親肚子裏待了十個月才生出來的，甚至有些母親為了生下自己的孩子，連命都不要了，寂風的母親可能就是如此、小黃你的母親也一定是。”

言稚語，上楚默默扶額，正要告訴寂風，小黃的母親不需要懷胎十月……剛張口呢，就被沈歆踹了一腳。到了邊的話，悉數咽下。

姬無鹽站在外頭不遠看著自家兄長突然吃癟的模樣，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梢，這些年……倒是難得見到兄長在一個姑娘麵前吃癟的。

還有寂風……們家的孩子啊，終於會哭了，會嚎啕大哭地表達自己的憤怒、不滿了。

姬無鹽低著眉眼笑笑，到底是沒有去打擾花園裏的三人，背著手，心極好地往回走。

寂風吸了吸鼻子，對上頭大人們之間“刀劍影”般的互渾然不覺，他還在勸著自己的小鴨子，“每一隻鴨子都是不一樣的，沒有人規定作為一隻鴨子一定要如何，他們都是桌上的鴨湯，為鴨湯就是唯一正確的答案嗎？咱們就一定也要做鴨湯嗎？在池塘裏遊遊水、陪寂風說說話，難道不好嗎？”

沈歆渾一震，低頭看向寂風……言語稚，還有些奇怪，像是從哪裏聽來，生搬套用在了此，聯係前言後語，怕是從姬無鹽那學來的。嗬……真是孩子都懂得的道理啊。

拍拍寂風的腦袋，將這個嘮叨小屁孩拉起來，笑道，“走吧，眼淚鼻涕都幹在一塊兒了，你的小黃才不要跟這樣的寂風說話呢！再說，這小鴨子才多大，不能遊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