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沈歆都有些沉默，到了府中，同寧修遠打了招呼，就回自己的小院去了，離開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一掛在枝頭無人采摘被秋霜打了的茄子。

懨懨的。

看得出來，還是被傷到了。

若是上的傷口，總是好愈合一些，金瘡藥敷一敷。若是講究一些，不想留下任何痕跡，就拿舒痕膏塗抹著，總有一天什麽都不會留下。但心裏的傷口就不一樣了，藥膏塗抹不到，便輕易愈合不了。都說時間是良藥，可也沒見靠時間能愈合上的傷口啊。

時間不過是讓記憶淡去，把傷痕掩埋塵封，它還在那裏，隻是輕易不會被想起，但從未愈合。

姬無鹽吩咐子秋熬點粥送過去，再準備一兩碟子清淡的小菜，若是這個時候不想吃，那便在小爐子上溫著，等什麽時候想吃了，直接讓人端去就。

子秋頷首稱是，跟著下去了，走出幾步，姬無鹽還聽到罵罵咧咧的，小丫頭平日裏咋咋呼呼，但讓真的站出來罵人，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個詞，“白眼狼、沒良心”，諸如此類，純善得很。

低頭失笑，又偏頭看向寧修遠，問他，“三哥今日怎會同平郡王在一塊？”

“正準備進宮的時候遇見的。”

“陛下況如何了？”

寧修遠牽著的手往屋子裏走，聞言腳下步子微微一頓，搖頭歎氣，“不太好。在這之前，皇帝雖然子也不好，但多是疲乏、憊懶，查不出什麽明確的癥狀，不好的時候也能喝下一小碗粥兩個水晶蝦餃，好的時候能去花園走走，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但這幾日……用秦太醫的說法，就是，‘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很快地衰老了下去’……”

姬無鹽低著頭走在鵝卵石路上，看起來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可能兒不在聽，許久，才一邊踢著石子兒一邊問寧修遠，“皇帝自己知曉嗎？”

“這些話自然是不能當著皇帝的麵說的。”寧修遠搖頭，“但自己的子骨想必也是能覺得到的，那種時間在自己上很快流失的覺……這陣子，皇帝愈發暴躁，懷疑這個、懷疑那個，便是連伺候了他大半輩子的張總管這些時日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垂在側的那隻手了，心中諸多思緒猜測，麵上亦生怕出半分，姬無鹽低著頭走了兩步，扯著角笑了笑，才轉頭看向寧修遠，笑問，“三哥這陣子……日子也不好過吧？”

寧修遠在池邊停了，將小姑娘按在一旁石凳上，才搖頭低笑，甚是無奈地承認道，“不太好過。”

不隻是每日進宮請安的問題，也不是皇帝脾氣如何的問題，這些對寧修遠來說，遠沒有到煩惱憂心的地步，若是遇著皇帝心不好，避著些、忍著些、沉默著些，也就是了——寧國公府不必仰人鼻息，連皇帝的鼻息也不必仰。隻是，陳老的事上，他卻隻能為難。

皇帝的病，多太醫、名醫束手無策，多民間偏方無濟於事，很顯然，這已經不是一個“神醫”就能迎刃而解的難題，治好了，不過幾句讚譽之詞、一些金銀賞賜，姬家還缺這些？可若是治不好，可能就是被推出去承擔責任的——殺頭的大罪，甚至株連九族都有可能，全憑彼時在位者的心和目的。

寧修遠不願將姬家眾人牽扯進這樁差事，皇帝每每施，他便總顧左而言他。隻是，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拖多久，在聖旨到來之前，他需要不聲地將陳老摘出去……這些事，他不願告訴姬無鹽，不願讓知道自己如今最大的為難與有關。

兩人都藏著心事，隻一個藏得深些，自始至終隻字未提，自然旁人也無從猜起。而另一個，言又止無聲歎氣的樣子，和平日裏截然不同，著實有些明顯，姬無鹽仰麵打量片刻，冷不丁問道，“很……為難？”

寧修遠下意識點頭，又倏地頓住，迎上對方了然的視線，莞爾一笑，指尖輕點的額頭，“別擔心，皇帝這陣子就是發脾氣了些，臥病在床，吃喝拉撒都在一張床上，換了任何人都會暴躁。所以今日我才想著搭了李奕維的馬車一道去，就算陛下發脾氣，總還有他在前頭擋著……”幾分真、幾分假，真真假假的，姬無鹽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信。

寧修遠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年紀了，真打定了主意瞞一些東西的時候，就算敏銳如姬無鹽也發現不了什麽端倪。

姬無鹽就這麽直直對視了片刻，倏地笑道，“也是。換了是我，砸幾隻茶盞都是輕的……”說著，笑了笑，探去取一旁魚食盒，抓了一小把隨手往池子裏一丟，池中新買的幾尾錦鯉拍打著水麵跳起來爭食，尾揚起的水花落在姬無鹽手背上，就著寧修遠的裳蹭了蹭，回頭嘻嘻一笑，像是計謀得逞的孩子。

寧修遠卻是暗暗籲了一口氣——這話題，算是躲過去了。

最近忙著應付皇帝，耗神過多，倒是忘了眼前這丫頭也是個鬼靈，想要瞞過的眼睛也是不容易。他在邊坐了，說了一會兒閑話，沒多久，就被席安過來走了，說是陛下那邊派了人過來尋，寧修遠也沒多問，起跟著走了，著實來去匆匆。

姬無鹽目送著他離開，直至對方消失在院門口才收回視線，盯著自己掌心的小半把魚食兀自沉思，這還是最初那一把剩下的，說了這麽久的話，都沒有丟下去，寧修遠也沒有發現，若是擱在以往，他不會注意不到。就像……今日的他，儼然已經忘了，方才在茶館門口，他已經向皇帝稱病告假了，這個時候的皇帝絕對不會讓一個稱病的臣子去見他——倒不是恤臣子，而是擔心被進一步過了病氣加重病。

姬無鹽衝著席玉招招手，笑得慈眉善目。

席玉如遭雷擊，遍生寒。